青苔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节课后是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铃声一响，立马就有同学侧过身子，一手抱着篮球，随时准备一声令下百米冲刺。

任课老师缓缓收起小蜜蜂，拿上习题册出门，同时喊道：“下课。”

只是声音还没有落地，那几个抱着篮球的男同学早已经没了身影。

潭心她们班靠着操场一面，不消一小会儿，就能听到从操场传来篮球砸在地面和球框的声音，在安静的校园内，清晰且热烈。

潭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窗户那边走去，到了窗边开始趴在窗沿上往外面看。

补课期间，操场上没什么人，除了少许打篮球和买零食饮料的同学，大都因为天气炎热选择待在教室，也有些同学趁着这个时间睡起了觉。

她们班就是那个睡觉人数最多的班级，在整个年级组都是能排上名的，之前还被校长表扬过。

不过潭心坚持认为，那是因为她们班的成绩摆在那里，不然一下课就睡成一片，最好的结果也是要罚跑操场的。

“有空吗，潭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潭心转身时回答，朝她自己的座位走了回去。

楚晓晴放好书包，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说：“还有十五分钟才上课，跑步去吗？”

“嗯，去，当然去。”

操场上没什么人，楚晓晴约她跑步也不是真的跑步，只是找个方式跟她说话。

潭心一直在等她开口，但是她们慢跑了两圈，气氛依旧沉默。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潭心忍不住问。

“有。”楚晓晴坦言，“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潭心安慰地眼神看向她，笑了笑没说话。

她们继续沿着操场又跑了一圈，楚晓晴拉着潭心在一处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又看了一眼手表。

“你，赶时间？”

潭心歪过脑袋也跟着去看她的手表。

“我赶什么时间。”楚晓晴掩饰地说，反而让只是开玩笑的潭心认真了起来。

“昨天晚上的事儿，是我对你不起。”潭心认错，态度诚恳，语言真切。

只是楚晓晴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她转头看向潭心，从前那个总是眼里含笑的女孩儿，此刻泪眼朦胧，强忍着泪水几度想要开口，都发不出声音。

等了片刻她才说：“我不想考大学了，我想等会儿就走，去北京找我哥。”

许是她的决定过于勇敢，又或者过于愚蠢，潭心听完，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本能地去抓楚晓晴的胳膊，想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新林这个地方，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们早就说好了一起去海宁。”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楚晓晴狠狠地说，“你以为的和我以为的，从来都不是一种人生。”

“怎么会不是一种，我们——”潭心还想说，却被楚晓晴大声打断。

“潭-心-”楚晓晴吼道，她似乎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

“我们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同的，你爸爸妈妈是舍弃了你，但是你还有一个姥姥陪着。”

说到这里，楚晓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那么多次去潭心家里，永远都是温馨甜蜜的画面。

原来，只要有一个人真心地爱你，你就可以无所畏惧。

楚晓晴的告别来的快，离开的快。

当天中午，等潭心下课回家，试图用电话联系楚晓晴，约她见面再细聊的时候，那个说24h随时待机的女孩，她的手机已经在不知道何时，永远为她关机了。

很快，潭心的短息也再发不出去，微信也被提示需要开启朋友验证。

她泄力一般倒进沙发里，握着手机的手忍不住打颤，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潭心想不起来了。

好像很小，比上幼儿园还要小？

十多年的陪伴与相处，原来只要有一个人放手，另外一个人就必须松手。

可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楚晓晴会做这样的决定。

然而，现在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吃过午饭了吗？”木雁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门口响起。

难受万分的潭心突然像是被注入了力量，一下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随手拿过一个抱枕就朝木雁南使劲扔了过来，一个不够，她又拿过一个继续扔，一连扔了四个，直到她伸手去够，离得近的抱枕已经被她扔完，她才认输一般重新倒进沙发里，对木雁南的话充耳不闻。

木雁南也不搭理她，自己拎着打包好的饭菜进了餐厅，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说起回来前发生的事，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客厅沙发里生闷气的潭心能听见。

“楚晓晴的父母刚来学校，找我办理退学。”

果然，潭心一听，立马从客厅跑了过来，光着脚，鞋都忘了穿。

木雁南浅浅看了一眼，拉开椅子坐下吃饭。

“她们找你给晓晴退-学？”说到退学的时候，潭心的声音变的哽咽。

“按照流程，签过字就好，已经处理好了。”木雁南轻飘飘地说。

潭心一把将他手里的碗筷打翻，不管不顾地指责他：“你是一名老师，更是我们的班主任，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劝劝晓晴，为什么不能等一等，等她自己缓过劲。”

“木雁南转头看她，缓慢地说：“她能缓的过来吗！”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依旧压迫感十足。

能缓的过来吗？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潭心也犹豫了。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真正的离开都是悄无声息的。

木雁南见她不答，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出来，继续舀好饭自己吃。

“你怎么吃的下。”潭心十分痛心的说。

“她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你要为她难过，我却不必。”木雁南说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先坐下吃饭，又才继续：“你要为她难过，我尊重你，但是也请你，在行为和语言上尊重一下我这个老师。”

“你是吗？”潭心突然发问，随后在木雁南发愣的间隙里，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饭。

从木雁南的角度来说，他是刚刚接手这个班级，理应不该在这个时候答应一个家长给孩子的退学申请。

毕竟这场申请里，全程都没有出现楚晓晴这个当事人。

何况，楚晓晴的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加上他哥哥也是从这所中学毕业考上的北大，无论是认识她的老师还是她自己的家人，对她的期许本身就比别人要高。

可以这样说，她可以不为自己的意愿而活，却不得不为满足别人的期许而活着。

这样的生活，是会压垮一个人的。

木雁南对此，深有体会。

许久，潭心吃好了饭，见桌子对面的人还没有走。

她又问：“为什么不说话，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木雁南哼笑了一声，身体前倾半分，质问的口吻说：“你什么身份，跟我要解释。”

“你——”潭心被堵的说不出话，烦躁地推了一把面前桌子上的碗碟，转身离开了。

木雁南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

但到底还是没有跟上去，他们之间最好还是不要再有其他的接触。

下午和晚上的课，潭心没有迟到，而且课堂上的表现也很不错。

她不仅帮楚晓晴整理了座位，还跟木雁南申请，让他留着这个位置。

反正已经是高三了，这个时候也不会再有转校生过来。

只要这个位置还在，她就当楚晓晴也在。

木雁南自然是答应了她，只是他多少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愚蠢。

年轻的时候，以为对彼此好，心里有对方，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简直可笑！

起初，大家都以为潭心只是闹一闹，毕竟班里都知道，她俩感情好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高中才开始。

但是慢慢的，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星期走完，下一个星期又要开始了。

潭心依旧每天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帮同桌整理桌椅和桌面。

有时候还会问这次的试卷有没有多一份，她要帮楚晓晴拿一张。

一向不着边的李杨柳都看不下去了。

“闹够了没有潭大小姐，人已经走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

“你这样一天天的做给谁看，感动自己吗？”

“……”

“你别不吭声，我告诉你吧，她不会再回来了。”

终于，不会再回来这句话说完后，潭心的眼珠跟着转动了几下，她抬起头朝身后的李杨柳看了过去。

连日的忧思和失眠多虑，潭心的脸上疲色尽显，大大的黑眼圈像两个青团挂在眼帘下，头发也油油的，看上去好几天没有清洗。

就连之前那张俏皮的脸蛋也清瘦了不少。

李杨柳瞪大了眼睛看她，险些吓了一跳。

“你魔怔了！”

当天中午，潭心被强制回家休息，是木雁南开车送回去的。

路上，潭心也不说话，窝在后座，怀里抱着一大摞试卷，身边还放着一本题集。

木雁南从镜子里看她，小女孩伤心的神态令他动容，这个时候该是说些宽慰的话，可木雁南却觉得，那样的话她未毕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