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找不找他们嘛?”她依旧用着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我,本老太婆呆若木鸡,一时间实在反应不过来,只见她扑棱着袖子,突然绕着柱子姿态优雅地盘旋了几圈飞到柱子顶端,悬停了一会后又翩翩然降了回来,疑似在炫技。
好吧,说实话,我其实也没有多害怕,要说怕也是因为发现这个世界有鬼,而不是因为眼前这个漂亮女鬼。
没办法,什么世界都看脸,她的脸真好看,狭长凤眼翘鼻头,裙子也好看,我根本害怕不起来。除非她突然现真身,变得青面獠牙、一边流血泪一边裂开嘴角对我狞笑,或许那样我才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现在她顶着漂亮脸蛋穿着闪闪流光裙,我得等到被吸成干尸后才会后知后觉感到恐惧,现在顶多是心里有点毛毛的。
而且她问我什么?还找不找他们?这是在对我这个人类进行灵魂拷问吗?
月黑风高、荒郊野岭,前有老虎蟒蛇豹,后有女鬼,你还要不要去找你的老公和小孩?你要撤回自己的小茅屋躲起来瑟瑟发抖,还是知难而进一往无前?
就像你的瘦竹竿老头掉进了河里,河神问你,这是英俊金老头,这是潇洒银老头,哪个是你要找的老头?要是我表现好,展示出人类的大爱,说:“我不要金老头也不要银老头!我就要我的原装瘦竹竿老头!”那么河神就会表扬我,告诉我说:“你真是一个诚实的老太婆,那这个英俊金老头和潇洒银老头都奖励给你了。”
然后河神就会把瘦竹竿老头留在河里,我和金银帅老头从此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要相信,不管是神、还是鬼、还是装成乞丐的世界首富,都会奖赏诚实善良、不忘初心的小孩!儿童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在河神面前要展示人类的真爱无价,在女鬼面前自然也要展示一番人类的至纯至善,要用真心感化妖魔鬼怪。于是我大义凛然道:“当然找啊!他们可是我最爱的家人!不管多危险我都要把他们安全带回家!找不到他们我的人生也没有意义了……所以你能帮我吗?”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知道他们在哪。”她继续懒洋洋地贴在柱子边,没有要帮我的意思。
果然只要长得好看,不管是人是鬼,都有任性的资本,根本不用当讨好型人格呢。
“好吧,那我就先走啦,你自己大晚上的要注意安全哦。”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是你说不帮我的,然后我才走的哦,你可不能说我没聊几句就拍拍屁股走人这么没礼貌然后恼羞成怒把我弄死哦。
我尽量笑得亲切又礼貌,同时流露出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聊但是时间不允许的模样,这是职场基本生存法则,对每个同事都要装作对方很风趣幽默、你跟他很有得聊的合群样子,同时上班的每天都要贯彻落实当年面试时那句——“我的优点是活泼外向、擅长与人交流”。
疾走了十几步,都没有听到后面传来挽留声,就像讲价失败后佯装要离开却没等来商家的挽留的顾客,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我准备回头,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礼貌性地和她再道个别,意思是我是一个友善、纯良的人类,我没有怕你、也没有物种歧视,你不想帮我也千万别害我啊。
可是一回头,我身后空无一人,哦不是,空无一鬼。只有巨大的冷月挂在空中,还有回荡在山谷里的虎啸。
要是我也能拥有这样的瞬移技能,那么每个周一的早上就不用六点起床然后跑到路口赶农村客运去村里上班了,多好啊。
既然她都没看着我了,那我不如原路折返?反正谁也看不见,逞什么英雄。要是只有我自己一头热,想着去救他们三个,最后把老命搭上,死在深山里没有人知道,那跟社畜加班到深夜却没发朋友圈告诉领导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执山越来越近,再继续深入就是自寻死路,我是一个特别惜命、特别没胆的人,比如我工作的支行所在区域没有外卖平台,所以我工作日的晚上只会呆在宿舍玩电脑或刷公考行测题目,再饿都不敢出去买宵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下却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在是挑战极限,我和他们才认识不到三天啊,我没那么伟大!
我慢吞吞地朝前方移动着,然后冷静了一下,回想着我平时积攒的面试经验,如果这是漂亮女鬼对我的一场考验,那考验肯定现在才开始,就像面试的时候,最关键在哪个环节?是场上的口若悬河谈笑风生吗?不是!是出面试考场时顺手捡起的那一片纸屑啊!
说不定她会的不是瞬移术,是隐身术!这时候她正在暗处看着我,就像对准了我工位各个角落的五个高清监控,让我的每个表情都无处可藏!就像人行来网点暗访的工作组,把我的每个操作都拿出来审判!
监视无处不在!我现在代表的可不只是我的网点我的支行我的单位!而是全人类!这个时候退缩,会让漂亮女鬼对人性失望的!
可我手里就一根拐杖,连个手电筒都没有,越往前走,身旁的灌木越发茂密杂乱,目所能及的只有嶙峋盘虬、张牙舞爪的树木。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叫了几声小叶和阿阑的名字。其实我是想叫童星的,这个时候还是有个成年人在身边比较有安全感,但是!我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童星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有意保护自身**,再加上彼此间的不信任,我们这几天一直“喂喂喂”和“你你你”“诶诶诶”这样叫着对方,根本没想过问对方姓名。
所以我只能在漆黑的深山里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小叶~阿阑~我是奶奶啊~回家吃饭啦~”
呼唤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诡异又突兀,我觉得我这样简直比鬼还像鬼。
边走边叫,回应我的只有脚底下踩着的厚厚落叶咯吱咯吱响声,偶尔也会惊跑几只睡觉的小动物。刚开始我还遇到一点动静就一惊一乍,后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我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嘛,只要不在脑子里自动播放那些年看的恐怖片。
要不怎么说人与自然要和谐相处,人类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只要你不伤害大自然,大自然就不会伤害你。这些草啊,树啊,又不会动是不是,你怕什么,不就是黑了点,还有地上的树根绊脚了点——在我没看清把我绊倒的是什么东西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对不起,是我太膨胀了。
当我摔倒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我一起倒下,我本以为是枯死的树干,所以毫无防备地转过头,然后就看到一张毫无生气的僵硬的脸。
绊倒我的不是树根,而是一具尸体。
我被吓得大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躲。我想跑,可是手脚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只好跪在地上抱着一根树干大声尖叫,不知叫了多久后,我无法控制地干呕了起来。
一边干呕一边干嚎,我的脑子却慢慢地越来越清醒——我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进到这山里来?我为什么会相信大晚上在路边遇到的女人的话?她说看到小叶他们进山里了我就相信了吗?她可是鬼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鬼迷了心智吗?不知过了多久,找回理智后我强迫自己平复心情,浑身已被冷汗打湿,我抹了抹额头和人中上的汗水,怕也没有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怕也没有办法打110,没有人会来救我。
我逼自己去看那尸体,黑暗中只能辨认出那是一个男的,他上半身歪倒在地上,死之前应该是倚靠着树干坐着的姿势,我绊的这一脚,也把他带倒在地上。
想必是我受惊过度,又尖叫和干嚎了太久,当我停下来看这张脸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人捏在手里揉搓着、挤压着、撕扯着,我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极度痛苦。我以前也感受过这种痛苦,那是我大二结束后的暑假,我家附近的水库捞出了一具女尸,那是我的三妹。
我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我的心情,痛苦挤压着心脏,那是不管怎么大声哭嚎,都无法呕一分的剧痛,它就那样在我的胸腔肆虐,我只能不断以头抢地,试图用□□上的痛来转移心里的痛。
痛苦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同时,此刻的我看着眼前不远处那张可怖的僵硬的脸,那脸其实已经腐烂到可以说是面目全非的地步。但我竟感受到一种熟悉,熟悉得好像我能想象出他生前的所有表情,熟悉得好像我能说出他从小到大五官和身型的变化,熟悉得我已经能想起他的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他背着弓箭,站在院子里说:“娘,我和大哥上山去打猎,晚了就在山上过一夜,不用留我们的饭。等着我们带肥兔子回来。”说完他和他大哥勾肩搭背地就走出了院子,再也没有回来。
他的鼻子和脸盘像王大爷,剩下的五官应该是像如今的我,他是我的小儿子。
我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死去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他是一个小孩,也不觉得可怖了,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得把他带回家。
我试图找出他的死因,可还未等我上前,就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从身后的树林传了过来,那是踩落叶的声音,有人正悄悄往我这边靠近!
可以听出来他试图放轻脚步,但是没办法,落叶太厚了,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走路一脚重一脚轻,像是拖着什么在前行,这拖长了的嘎吱声更显得阴森。
会是谁?以我基本等于零的刑侦知识,我只能记起一句不知哪里看到的——“凶手往往喜欢回到犯罪现场”。我连忙躲到一棵树后面,好在这深山里,树木高大树冠茂密,在白天都是遮天蔽日的程度,更别提这在夜里。黑暗中视线受限,只要我躲得好,凶手不会发现我。
我悄悄探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对方动静。
一时间,四周恢复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心跳声像擂鼓——对方竟然也不动了。
正当我耐不住性子,想要悄悄从树干后走出来时,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个人正在往王婆婆儿子倒下的方向缓慢地移动。
离我越来越近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轮廓,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棍,走路姿势有些怪异,上半身异常肥壮,即使他佝偻着腰,也能看出起码有一米八以上。力量悬殊,我被他抓住的话肯定毫无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