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极其谦卑恭敬,这些都是当年案发现场的部分监控录像和极少数的目击证人言论,还有一些肇事司机的家庭情况以及财产调查。
这已经是曾经的贺辞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的最好的努力了。
孙柯也听过关于鼎信集团董事长和夫人去世的案子,打开之后看了看,嘴角不经意间划过一抹笑。
这戏谑的笑容落在贺辞眼中,忽然有些刺眼。
“如果太麻烦,我就不麻烦你了。”贺辞心里有些不舒服。
“是贺家不让你调查吧?”孙柯微微一笑。
贺辞身子陡然一僵。
“这案子已经十三年了,你既然调查不下去,档案肯定是被封存了,我要是申请案件重查,肯定会惊动你叔叔。”孙柯把文件全部放回去,将文件袋递给他。
“没关系,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自己慢慢来吧。”贺辞接过档案袋。
“其实你可以找个私家侦探,现在私家侦探的办事效率很高的。”孙柯建议道。
贺辞点点头。
俩人没聊几句,孙柯接了个电话,拿着自己的围巾说了句回见就离开了。
贺辞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档案袋,等桌上咖啡的热气缓缓消散彻底变凉,他才起身离开。
买了些酒水鲜花,趁着阳光正好,他开车去了墓园。
现在是冬天,来看过世亲人的人没几个,贺辞站在林立的墓碑间愣了愣,终于想起来自己父母的坟在哪一行那一列。
他慢慢走过去,将鲜花分别摆在父母坟前,再敬上酒。
阳光洒在白色碑林里,松木的香味缓缓袭来,贺辞沉重地喘出一口气,望着墓碑上的黑白相片喃喃道:“对不起,我太久没回来,很多东西都记不住了,你们别怨我……”
“奶奶的身体好了很多,家里也都好,他们都幸福的活着。”
“我在德国认识了一个小孩子,特别天真,还信鬼神,他跟我说死去的人给亲人托梦会给对方带来不幸,我当然不信什么报应什么灾厄。”
贺辞抬眸,眼中盛满泪水。
“可你们一次也没来过我的梦里,就连那几年也没有……”
“已经十三年了,我都记不清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们在天上看着,别骂我不珍惜自己,我只是太难熬了,你们别急,这次我回来一定好好查清当年的事,一定让真凶受法律的制裁。”
“我会常来看你们,要是可以的话,我永远都不想走了。”
风冷得刺骨,贺辞却像是感觉不到冷,在风中矗立良久。
就像那杯没喝完的美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许多事,譬如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对世人的种种行为也不在意,活得飘飘忽忽,偶尔听见两声细微的心跳,就当是自己还活着了。
就这么活下去,也是活。
只要不辜负别人的期望,贺辞什么都能接受。
至于自己曾经期望活成的样子,他早就记不清了。
祭拜完父母,贺辞折返回公司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情,推掉几个没必要的应酬,加班到深夜。
一连四五天,贺辞都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直到将公司堆积的事情处理完,上海的行程也都打点好了,贺辞只带着自己的秘书就飞去了上海。
程蓝五年前回国,提前适应了国内高强度的快节奏生活,面对工作狂老板,她也能游刃有余的打点,贺辞在上海也有房子,替她省去了安排酒店的时间。
俩人当天晚上到上海,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约见了那家快倒闭的公司的临时负责人。
这家公司目前的情况是由于董事长经营不善,导致账面亏空了二三十个亿,现在人已经蹲监狱了,公司目前处于审计调查期。
而这个老板早些年投资接手了不少政府拨给的好项目,目前这些项目不仅没开发,甚至还是政策扶持项目。
有很多老板都想要这个收购该公司,可没几个人能在短时间之内挪出来几十亿不说,这个公司的具体情况大家不知道,不敢担风险,都在观望。
不过贺辞不一样,钱当下就能拿出来。
可没想到,双方谈话的时候,对方竟然问了贺辞一句:“您是以鼎信集团来进行收购还是GK呢?”
虽说两家公司的董事长都是贺辞,但是两家公司性质不一样。
贺辞犹豫了。
奶奶是不愿意鼎信收购这家公司的,贺辞也是背着她来谈收购事宜,可若是换成GK收购,那这家公司会变成GK在内地的发展跳板。
贺辞一直都想发展国内市场。
于是他开始以GK的立场来谈收购。
可是对方却有些不乐意了,风险太大,虽然董事长进去了,但是其他股东可没被抓进去呢,他们恐怕不太愿意合作。
贺辞也没强求,而是让程蓝联系公司其他股东,准备收购他们手里的股份。
以他的身份,这些股东不会不给面子。
约完谈完,股权转让合同的条款拟定清楚之后,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几位股东请贺辞去了上海一家新开的大酒吧里消遣。
其实贺辞嫌吵不想去,他想回去看合同,但是架不住这家酒吧是其中一个股东的入股项目,他给人家面子就去了。
还好人家很贴心,开的是酒吧二层的卡座。
站在二楼能清楚地看到舞池里的一切。
他们的卡座里聚了一堆莺莺燕燕,跟老板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几个长得跟明星一般漂亮的人见贺辞气宇不凡,模样也很出挑,争着往他身边凑。
贺辞也喝了些酒,香水味和酒味混在一起,让他闻得直想吐。
有几个人玩到兴起,当场就亲起来了。
国外常见这种画面,贺辞见怪不怪了,他找了个借口起身去旁边醒醒酒,这里的视野极其宽广,甚至连舞台DJ眼睫毛都能看清。
贺辞抿了一口酒,他眯起眼睛望着台上的人。
如果在这里开枪的话,他所在的位置并不合适,人多且不好脱身。
最好的位置嘛……
贺辞环顾一圈楼上,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又低头看向楼下。
视线在茫茫人海中捕捉到了一个人——
五官深邃俊朗,线条凌厉优美,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侵略性极强的双眸,幽深如海到让人一见就灵魂颤抖,头发随意用发胶拢向脑后,光洁额头上的几缕发丝更是为他明艳的脸庞添了几分性感。
除了脸蛋出类拔萃之外,他的身段也极好,个子高挑,休闲西装穿在身上都遮不住宽肩窄腰的身材,跟模特似的,纸醉金迷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词,往那一站耀眼至极。
贺辞瞳孔骤缩,紧紧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距离太远,贺辞听不见他跟身旁的人说了什么,只见饱满的双唇勾起了一抹极为优美的弧度,眉眼压低,黑亮的眼珠里流露着无尽的野心。
这人说完话之后挪开眼神,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楼上,很快就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身旁。
就这惊鸿一瞥,一股久违的滚烫温度从心脏涌出,瞬间涌遍贺辞的四肢百骸,指尖顿时酥麻了,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他呆愣愣地看了他很久,连身旁的人唤了他几声都没听见。
“贺董。”程蓝在他耳边叫了一声。
贺辞如梦初醒,转头对上一位股东的笑脸,“贺董,一周之后企业家年会在上海举办,到时候您来参加吧,往年鼎信都推辞了,这次您回来了,可千万要来啊。”
“啊,”贺辞应了一声,“我会去的。”
眼角余光重新看回去,佳人已经人去楼空。
“我有急事,先失陪了,等有机会我请大家一起吃饭。”贺辞心急如焚,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就带着程蓝下楼了。
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眼前掠过,那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
贺辞站在他站过的地方,迷茫环顾四周。
“怎么了,你找谁呢?”程蓝从人群里挤过来问。
“他不见了,那个人不见了,我找不到他……”贺辞喃喃道。
看见他眼中的失落,程蓝猛抽一口气,这是又出现幻觉了?她慌忙拉住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啊,我没看错,长得很帅,”贺辞神色焦急,“怎么找不到他了。”
“没事没事,”程蓝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咱们先回去,等回去之后我请人调监控,一定把人给你找出来。”
她的劝慰让贺辞冷静了下来,失魂落魄地被她送回了家。
翌日,贺辞去了鼎信在上海的分公司,开始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
程蓝的办事效率很快,下午就让酒吧经理带着当时的监控录像来了公司,当场在笔记本电脑上播放画面。
时间从贺辞离席的前十分钟开始播放。
当那个人再次出现在画面中,贺辞颓丧的眼神顿时有了神采,他坐直身子,“对对对,就是他,他是谁?”
“这个不是店里的少爷。”经理苦笑一声。
“你只用说他是谁。”贺辞淡道。
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兴致寥寥,忽而出现的人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不管这个人是谁,贺辞都想靠近他,哪怕不是做情人,看着就好了。
“这是远东集团的裴总。”经理尴尬道。
程蓝紧张地看向贺辞。
他眉头一皱,眼中的光芒瞬间消散。
远东集团,裴总,两个称谓全踩在他的雷点儿上。
贺辞一脸烦躁地站起身,“我知道了,劳烦你跑一趟,程蓝你送一下吧。”
程蓝长舒一口气,连忙送经理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收购股东手里股份的合同因为各种原因,到现在还没签下来。
不过他也不急,现在这家公司无法运营,没有持续的资金支持他们撑不了多久,等企业家年会上他再露个面,表明一下收购意向,没人敢跟他抢东西,他们就只能选择跟贺辞合作。
喝完一杯美式,贺辞穿上大衣系上围巾,下楼跟程蓝一起赴宴。
企业家年会场面盛大,来参加的老板们多如过江之鲫,是打好人际关系的重要宴会。
临近傍晚,贺辞的车停在酒店门口的一众豪车里,和程蓝前后脚走了进去。
这次年会的负责人是商会会长,也是贺家的老熟人,在贺舒烟八十大寿的宴会上露过脸,对贺辞十分照顾,将他带进宴会厅后拉进了几个交际圈,贺辞很快活泛起来,在几位长辈的带领下应酬了起来。
这些可都是熟人,指不定谁跟奶奶通着气呢,贺辞胸有成竹的心情顿时灭了下去。
“小贺啊,你这个年纪也该结婚生子了啊,我有一个外甥女,哥伦比亚大学金融系硕士,跟你奶奶见过两面,就是可惜你在国外没见着,下次我把她叫出来你们见见啊。”一个贺辞管她叫婶婶的贵妇开始催婚。
贺辞苦笑两声,“那我抽空吧,最近太忙了,我尽量空出时间来。”
几人有说有笑,说的都是家长里短,到现在都没扯到生意上,贺辞觉得有点烦,又不好像之前一样忽然告辞,只能硬着头皮附和他们笑几声。
他端起一杯香槟,刚抿了一口,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人。
远东集团的裴总。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收敛起了眼中的锋锐,头发打理到一丝不苟,远远看上去竟然有些儒雅。
远东和鼎信都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贸易公司,他能出现在这里贺辞并不稀奇,而让他稀奇的是,远东集团现在是什么情况,于老董事长已经不管事了吗?
婶婶见他心不在焉,便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立刻心下了然,和众人说了句失陪就带着贺辞往那边走。
程蓝急忙跟上。
“婶婶?”贺辞有些茫然。
“去认识认识嘛,没事的。”
说着,婶婶就把他拉过去了,会长刚好也在那个圈子,正跟对方侃侃而谈,看到贺辞突然来了,会长赶忙介绍,“这位是XX的董事长夫人。”
“好久不见刘太太,您越来越漂亮了,远远看着像您,但是没敢认,怕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