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年。
滩口镇上,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口,不大不小的饭馆里,老板娘懒懒地坐在柜前,打了个哈欠,手敲了敲腰,低头,摸了摸圆滚滚的腹部,嘴角边泛着几分笑。
“来碗光面,两个馒头。”
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妇人抬头,一双眼儿随着视线向上,越瞪越大,直到将那人的笑脸完全收入,才大声叫道:“死木头。”
扬起的嘴角僵了僵,苏长卿感觉到了背后射来的无数目光,脸色有变。
花丫挺着肚子,从柜台里走出来,伸手就朝着肩上用力一捶:“你这死没良心的,一句话不留,说走就走,连个信儿也不捎,害老娘担心了你这么久,你这没良心的臭木头。”
身子猛地一颤,整张脸都黑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苏长卿缓缓转过头,脸色比她更黑的男子正死死地瞪着她,手上还拿着把菜刀……
“作死呀。”孕妇狠狠地瞪了那男人一眼,素来惧内的入赘女婿却难得地梗着脖子。
看着自家相公那一脸醋相,花丫心里头小得意,托腰插到两人中间,白了个眼儿:“长卿,这是我家铁牛,”说着挺了挺肚子,带着几分骄傲与喜欢:“我孩子他爹。”
男子脸上缓和了许多,瞧着妻子的目光柔得透水。
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苏长卿开始后悔,站在这里。
“木头,快说说,你这三年跑哪儿去了?”把人拉到了内院房里头,那醋坛子也跟了进来,顶着娘子的凶狠目光,死守着不离。
苏长卿不以为意,略说了她的经历。
当年,她掷出了通宝,当晚就收拾了行礼,第二日,趁着天没亮就去了码头。
之前,她曾听人提及过,一艘将要离开的商船,当家的是名娘子,男人们大多不太愿意上她的船,那里缺些人手。
抱着几分试试运气的想法,苏长卿找到了那船,说明了来意,那当家人倒也爽快,当场试了试手艺,完后,二话不说让她上了船。
后来,随跟着商队,大江南北的跑,竟还出了次海。
去的地方多了,眼界也开了,手艺也强了,时间长了也有些想家了,三年不归,爹的坟也该修修了,家里的老宅怕也损了不少,还有那没说出口的,想来,那女人知道她离开后,也该死了心走了吧。
花丫听着,心里有些酸,苏长卿与自己算是一同长大的,她这人木讷的很,又比自己小了一年,难免有时候托大了些,当年,苏长卿闷声不响就跑了,其实,大伙心里头都有数,她是被逼走的,自各儿大概也是帮凶之一。
如今,再看她,比离开时长开了不少,个子似乎也高了,皮肤也略黑了些,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头独自闯荡,哪是她嘴里头说得那么轻松容易的,不过,无论如何,这人总算是平安:“回来就好,”似又想到了什么,手肘捅了捅铁牛:“去把多宝盒里的那把钥匙拿来。”
“你呀,一定是还没回家,”花丫接过丈夫拿来的钥匙:“给,这是新钥匙,房子……房子一直有人照看着呢。”
心里头扬起一阵感激,苏长卿原以为三年不归,房子必然残破不全,却没想到,儿时好友竟如此相助,“谢谢。”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也就这两个字。
吃了饭,又叙了叙住事,苏长卿提着包伏往家里头走。
花丫神情添了几分疲倦。
铁牛扶着她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为她捏着浮肿的脚,嘴里头旁敲侧击:“那个苏长卿过去是个什么样?”
哪里会猜不出这人的小心思,王丫脚踢了踢,脸上却带着笑:“你呀……就是个酸坛子,”说完又轻轻拍了拍肚子,感觉到了里头小家伙回应般地动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最后叹了口气:“长卿呀……她也是个可怜的。”
回到自家小院,苏长卿心里头隐隐透着几份激动,院墙木门,除去那把新锁,所有的一切仿如三年前的模样。
手拿着钥匙,不知怎地竟有些颤,打开了锁,进了院子,先是愣了愣,随后到两间房里头转了转,抓了抓头,自嘲般地傻笑了起来。
所谓打理,想来,其实,也不过是定期来看看,稍作打扫,使房子不至于荒废而已,花丫那性子,能够帮着看管,也算是难得了。
放下了包袱找了巾子,又在房角寻到了旧盆,走到院中,家里头的老井没枯,拿了放在一边的吊水桶,往里头一扔,再将绳子用力一晃,水灌了进去。
提水上来,沿着缝漏了大半,将省下的倒入盆中,端着走到阿爹的房,挽起袖,将巾子浸湿,拧干,开始仔细收拾屋子。
用了好一会儿,覆在供桌上的,柜子上,窗沿上的尘被擦去,地上的灰也尽数被扫了去,苏长卿回到自己的小屋,从包袱里取出了灵牌,走到另一间,将它恭敬地摆到台上:“爹,咱们到家了。”
足足用了三天,才把家里收拾妥当,这一日,苏长卿带着工具和小物件,往市集走,大娘子与滩口最大的木行管事有些交情,离开前,特意写了一封信,拖他照应。
管事四十来岁,看了信,又看了看长卿带来的物件,眼中一亮,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这儿有个规矩,这活要在后头工坊里干,每十日一次沐休,若有急活,通宵达旦也是有的,那作坊里又全是大男人,你一个女孩家家的可受得住?”
苏长卿想了想,点头,这些年在外头,啥苦没吃过,船上除了大娘子和掌事,也都是些大老爷们,出海的那回,遇着风暴,船受了损,她和阿四,小五,手脚不停干了两天,眼都没合过,比起那些这又算得了啥。
说干就干,管事笑着带她去了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