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挂号、就诊、拍片、抓药,所有环节都由程澈帮忙解决。
李清水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等着程澈。
刚才的问题,她假装没有听见,笑着便划过去了。
李清水已经二十岁了,知道什么是好感,什么是暧昧。
但她现在不愿去想这方面的东西。
她还有很多包袱和牵绊需要放下和解决,不想再多加一层关系的缠绕。
程澈取完药回来后,拉着李清水的手就要扶她起来。
“程澈。”李清水喊住了他。
“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我表姐说要来接我。”李清水把自己的伞递给他,“拿着,别淋雨。”
程澈张了张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伞推还给了李清水,“你留着吧,万一你姐也没带伞呢?”
然后他温柔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
李清水笑着点点头,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确定人已经走远后,后知后觉的失落才侵蚀着李清水的大脑。
李清水撑着巨大的伞,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
这时心中才缓缓有了答案。
所有阴暗和湿冷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不论过去,现在和以后。
奶奶看到李清水伤了脚,急到不行,连房门都不让她出,吃饭也在床上解决。
“奶奶,我这不要紧的,医生说静养一个星期就好了。”
“那这一个星期,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哪都不许去!”
“好,都听你的。”
程澈加了李清水的微信,想必就是通过他姐姐和自己表姐了。
李清水点进程澈的朋友圈,发现他竟然真的是和自己一个学校的。
只不过,程澈的校园生活要比李清水的丰富得多,朋友圈里是各种比赛和社团的照片。
而李清水不参加任何活动,所以他们大学两年里一点交涉的渠道都没有。
难怪自己不认识他呢。
程澈发给李清水一条公众号的推文,是关于学校和国外合作的交换生计划。
“系里推荐了我,你觉得我要去吗?”程澈问李清水。
“当然要去了,是我的话就去。”
李清水不假思索,这种免费留学的好事,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同意。
“可是一去就要两年。”
“两年很快的。”
程澈没有再回复。
两年的确很快,就像妈妈两年前刚确诊时,明明还没什么症状,现在却如此严重,危及生命。
接着爸爸的消息弹来:“听奶奶说你的脚受伤了,那就先好好休养,不要想别的事了。”
一周后,李清水的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行李。
奶奶推门进来,往李清水行李箱里放了一大包红枣,“清水,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李清水把行李箱拉链拉好,扶着奶奶坐到床上,“奶奶,妈妈明天就做手术了,现在她的身边需要人。”
“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
“奶奶,我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弟弟还要中考,总不能让他这个未成年人去吧。”
奶奶忍着眼泪摸了摸李清水的头,从口袋里摸出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刚从银行取的,新的,你拿着也体面一点。”
李清水把钱推了回去:“不用的,奶奶,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如果需要用钱,我爸会转给我的。”
“你拿着!”奶奶强硬的态度不容拒绝,李清水只好把钱整齐码好,塞到包里。
李清水买了中午去上海的动车票,四个小时就能到。
说来好笑,这是李清水第一次去上海,也是她第一次坐动车。
但是好在现在通讯方便,手机上什么都能查得到,李清水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懵懂和稚气。
舅舅帮妈妈联系了最权威的医生,相信手术一定会成功的。
李清水坐在家属等待区,看着显示屏上的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字,双手合十不断祈祷着。
等待区的家属越来越少,可是妈妈的手术迟迟没有结束。
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无声的恐惧吞噬着她,她不知道此刻能做些什么才能起到作用,这种只能干着急的焦虑和不安让人窒息。
终于,广播通知妈妈的手术结束。
李清水赶紧跑去手术室门口,和医生护士一起把妈妈推到病房里。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妈妈就这样安静地躺着。
这是李清水几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妈妈,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虽然她的嘴唇和脸色苍白,但是眉毛睫毛依旧浓密。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一样的漂亮。
李清水学着护士的样子,用棉签蘸着水帮妈妈涂在干了的嘴唇上,又帮着按摩她的四肢。
晚上,她躺在陪护的小床上,这一整天下来都没看手机,收到的消息倒是不少。
表姐:“今天是你最后一节体验课,我朋友说你没来,我就打电话问外婆,她说你自己跑去你妈那了,怎么样现在,手术成功了吗?”
姑姑:“姑姑给你银行卡上转了点钱,你照顾妈妈的同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爸爸:“谢谢女儿。”
李清水一条一条地回复,替妈妈报了平安。
明早要给奶奶打个电话,她一定急坏了。
还有一条是程澈的消息,只有一个字:好。
表姐一开始是反对李清水来陪护的,她说,“倘若你是亲生女儿,照顾得不好也没什么。可是你又不是她亲生的,要是不周到反而被挑刺。”
李清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病人,只能听从医生护士的话,尽量不出任何差错。
连着几天,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医生说她恢复得很不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肯跟李清水说话。
直到某一天晚上,李清水实在有些累,躺在小床上休息。
然后她听见妈妈起身,蹑手蹑脚地来到身边,把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又蹑手蹑脚地坐回了自己的病床。
李清水心想,可能是这么多天的照顾,让妈妈终于有了恻隐之心吧。
无论如何,在李清水看来这只能是一件好事。
正当她把嘴巴缩进毯子里偷偷开心时,却听到了抽泣声。
妈妈,哭了。
十几天过去,李清水也快要开学返校了。
“妈妈,医生说了,你再住院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她买了新鲜的花,放在妈妈的床头,希望它能维持一周的美丽和香气。“我在你的手机里下了几部电视剧和综艺,无聊的时候可以看。平时也要多起来走走,要是有事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姑姑或者舅舅……”
“知道了。”妈妈打断了李清水的话。
李清水还有许多事没交代完,哽在喉咙一时说不出口。
“那妈妈,我就先走了。”她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清水。”
妈妈喊住了她,她立马转身,“嗯?”
妈妈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李清水朝妈妈笑了笑,转身离开。
上海的天气比家里来时的要好,没有厚厚的乌云,没有凛冽的风和雨。
三月的阳光是有香味的,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李清水的大学生活一如既往地枯燥无趣。
她偶尔会想,如果自己也像程澈一样多参加活动会怎么样?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李清水掐断。
她什么特长和才艺都没有,连免费的琵琶体验课都没能上完,除了一身气力,一无是处,能参加什么活动……
想到体验课,记得最后一次体验课的那天,李清水在等妈妈做手术。
程澈也在那天给李清水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虽然依旧是微信好友,可他们再也没有联系了。
李清水是在等自己解开重重缠绕,卸下重重包袱,不想在这个阶段有所发展。
程澈,可能是对她没兴趣了吧。
或者说,一开始就是她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判断有误。
姑姑给李清水新买的连衣裙,她连吊牌都没拆,因为一直没有机会穿。
她不喜欢早起化妆,不喜欢花时间打扮。
虽然也很向往那种状态,但李清水知道,她不行。
一旦习惯于那样的状态,李清水就不再是李清水了。
妈妈出院的那天,给李清水发了长长的一段话。
她跟表姐开玩笑说,妈妈给我写检讨书了。
表姐也笑着夸她真有本事。
可是她们俩都知道,这封检讨书对李清水而言,意义非凡。
妈妈说,她曾经是真心把李清水当作自己的小孩的,在五岁以前。
李清水五岁时,她生下了弟弟。
本来以为一家四口可以更加美满,谁知有一天,她从李清水爸爸的保险箱里找到了李清水亲生母亲的照片。
这对于产后的她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
她跑去质问李清水爸爸,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而李清水爸爸,选择了沉默,甚至改了保险箱的密码。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李清水亲生母亲的长相。
她看着李清水一天天长大,五官越来越像亲生母亲,就发自内心地讨厌李清水。
“可是你来医院照顾我,一口一句妈妈。我才知道,我曾经对你的爱,并没有完全消失。对不起。”
妈妈如是说。
李清水理解妈妈,但她不能原谅过往。
那些冰冷的不起眼的伤害,于她而言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结果。
可也正是那些过往造就了现在的李清水。
虽然李清水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但是也必须喜欢自己。
她不会想着和妈妈修复什么关系。
但是,“我永远会把你当做我的妈妈。”
李清水如是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