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活没干多少,还吃我两个馒头?要死了是不是!”泥墙院中,四方小桌上,四十出头的妇女见一只消瘦的小手从篮子里拿了个黄馒头,顿时惊叫地站了起来。
不等人再放回去,就被妇女夺过去,骂骂咧咧地抬手作势要打。
少女轻轻缩着脖子,低下头,“阿娘我错了。”
及时的认错并没有让妇人息怒,而是在看到少女低头躲她时,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将人翻下了矮截的板凳上,“去地里干活去!”
少女一屁股歪在满是泥灰的地上,默默不吭地爬起来,小辫垂在双肩,发丝乌黑细软,白皙尖瘦的小脸只有乖巧顺从。
小人儿去了角落,背上篓子,出了院子去干农活。
饭桌上埋头苦吃的少年儿在看到女孩走远的背影,忙钻下桌子去摸鞋,嘴里囔着饭菜:“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妇人见状,忙按住儿子肩膀,哄道:“儿啊不去,乖,好好吃饭,今日有蛋,多吃点。”
“不要蛋不要蛋,我要粼儿!”傻少年闹起来了,鞋也不穿了,撒着脚丫子就要满院子跑。
妇人见哄不好,冲着一旁默不作声的男人吼:“老东西,就知道吃!眼睛瞎了不是?你儿子要翻天了也不来搭把手!”
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瘦长,皮肤因辛劳农活晒得黝黑,宽浓的眉毛下,一双深陷的眼睛,头上一块青布包头,看起来寡言老实极了。
他放下筷子,用满是茧头的手掌拍在傻儿子头上。
秦芬见状,顿时跳了脚,“蠢东西,你还打脑袋,本来就是个傻子,再打连茅房都要老娘伺候了!”
别说,傻儿子吃了他爹一掌,就安静下来,一瘸一跛地朝秦芬哭去:“娘!脚疼...脚疼,吹吹!”
老实男人被骂了也没有说话,只离了桌子,将上午从地里拔出来的红薯拿去镇里卖。
饭桌最后剩下一名莫约十二岁的女孩,她将最后一勺蛋舀在嘴里,将碗筷收拾去柴房。
“嘿,你这个丫头,那是留给你哥哥的!不懂事!”秦芬看见时已经晚了,只得一边哄着儿子李聪,一边骂着小女儿李玉儿。
李玉儿捧着几口碗,边走边道:“哥哥吃那么多也不会变聪明,连个鞋子都不会穿。”
秦芬“嘿”的一声起身,李玉儿已经进了柴房,她知道小女儿性子像她,可又不是个带把的,有屁用?
“李玉儿你是能给老李家传宗接代啊?还是能给你老母亲以后养老?再这样没大没小说你哥哥,非得打你一顿!”
柴房里没有说话,秦芬才消停下来,哄着李聪去睡午觉。
李聪一听说睡觉,高兴地手舞足蹈往房间走去,“睡觉咯,睡觉咯,要和粼儿睡觉咯-”
秦芬哄着李聪进了房门,拿出一截由破烂衣服缝的长条棉柱放在李聪怀里,道:“儿乖乖与粼儿睡觉,听到了没?”
傻儿子将长条抱枕痴痴搂在怀里,“粼儿,粼儿,是粼儿,睡觉咯。”
秦芬露出满意的褶笑,她特意找村里的郎中看了,虽然儿子的智力有碍,可传宗接代的本事还是在的。
待那丫头过了年底,满了十五,她便让人同聪儿圆房!
秦芬笑嘻嘻地出了门槛,撞上自家丈夫沉默的目光,她笑容一收,“老东西,站这想吓死我啊?”
中年男人看了眼她身后的房门,说了一句话:“那丫头知道吗?”
老妇人脸上瞬间不高兴了,扯着男人粗素的衣袖走远几步,不打扰儿子睡觉,“要用老娘说什么?白吃白喝养她这么大,她还不愿意了??”
男人刚想张口反驳,就听人接连数落下来,“李大成,你心里没点数是不?我嫁你李家这么些年,跟着你吃什么好东西了?受尽了苦不说,生个带把的脑子还不好使,我看就是随了你!”
秦芬推搡着自家丈夫,抹着眼泪,“李大成你个缺心缺脑的家伙,你可知村里人怎么说我闲话的?聪儿都快满二十了,连个媳妇都找不到,你这个做爹的就不着急?”
李大成沉默起来。
见人真不着急,秦芬一脚踹在他身上,恨铁不成钢道:
“没用的东西!你不管便罢,不要碍我的事。若不是村长那老婆子管闲事,非要让人等了及笄才合礼,我早就要抱孙子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瞪着男人,教训道:
“自个儿家几斤米几两油拎不清是不是?若不是看她听话,适合给聪儿做童养媳,老娘才不爱发慈悲捡回来。自己生的几个张嘴都供不起了呢,当什么救世大菩萨...一边待着去!”
秦芬看着少言木讷的丈夫就心烦,手一挥,推开他,当初嫁给李家,瞧着他老实不偷腥,想着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
谁成想,老实得如烂泥扶不上,让他去讨好村长也不会,别人家的地薯价格都翻了几翻,他偏偏还卖着最初的价格。
但好在李大成本分勤快,尚可维持生计。
可这点钱给儿讨个媳妇都不够。
六年前冬天,是秦芬二胎生下李玉儿第四年,便在雪地里捡到一要死的女娃。那时她正带着儿子满各村寻郎中看脑子,想着老李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得治。
她先是没看一眼那女娃,去了隔壁村的郎中家,郎中告诉她此子智力不行,其他方面同正常男子无异,只要悉心教导,还是可以延续香火的。
她一听,领着儿子回家的路上,将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娃救了,治脑子的五两钱因此也花在女娃身上了。
从那以后,秦芬便将慈粼作为李聪的童养媳,只有早日给她生几个大胖孙子,才对得起她花出去的五两钱。
好在慈粼懂事,每日抢着干活,打骂不还手,在李家七年也算能活。
七年间,她知李家对她有救命及教养之恩,她亦是决定用一辈子去报答他们,尽心养老,视为亲人。
可人啊,终究只对从身上割离出的血亲有骨子里的认可和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