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显并不想要一个儿子。
由于父亲过早的离开,他从未体会过父子间的亲情,父爱的缺失和仅存母爱一度让他深陷在“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影响里。
他有些厌恶张简了。
早该扔掉的。
沈辞把张简洗干净打包送回来的时候,何显对张简几乎是爱搭不理,甚至当着张简的面和沈辞说了许多要送他走的话。
而张简懵懂的神色让何显以为他听不懂自己说了些什么。
沈辞这时反过来劝他,折腾好一阵了,就认了吧。
何显没有说话,送沈辞出门后,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烟气熏得骨折过的手隐隐作痛,医生叮嘱过他吸烟会影响伤口的愈合。他烦躁地掐了烟头,到厨房里炒了一碗满是黄油的蛋炒饭。
何显在出租屋里暴走的时候,张简被扔在角落的地板上无人问津。
何显闷头干完一碗蛋炒饭,心里畅快了不少,打开客厅的灯,正想看看张简,眼前一幕却瞬间让他血压飙升。张简坐在地上,垃圾桶被推倒了,烟灰抹得满地都是,双手都是灰扑扑的。
何显一把提着张简的衣领,把他拖到沙发边上,扬起尺子就抽了下去。常年干这一行的人,秉持着“没打残都是轻的”的观念,钢尺不停歇地往张简身上砸。
“跑,跑,跑!”何显越想越气,每说一句就抽了张简一下,张简只觉得屁股已经开了花,手舞足蹈地蹬着腿,一个滑铲梭到地上,蹲在橱柜和墙角的空格里不肯出来。
“过来。”
张简大声哭着,“不要...”
何显都没反应过来张简原来是会说话的,三两步上前拎小鸡崽似的把张简抓了回来,钢尺抽得更厉害,“还跑不跑?”
虽然张简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揍,但他从小就你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含糊道:“不...”
何显打开窗子吹风,张简趴在沙发上委屈得一直掉眼泪。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别哭了,吵死了。”
张简又哽咽了几声。
何显被吵得头疼,扒了他裤子,血流出来了。他把张简提到水龙头下,水流开到最大,冰凉的冷水冲过,脚底又滑,张简挣扎地险些摔倒。
何显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什么!”他粗暴地给张简套好衣服,把他扔在床上,命令他:“睡觉。”
何显给张简溅了一身水,脱光衣裤打开花洒,热水流过,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候。他不开灯,是为了不要看见自己身上丑陋的疤痕,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掩盖在黑暗里,热水一次次地冲过比酒精更加刺痛。
卧室里已经没有声响,何显以为张简睡着了,他忽然觉得很愧对张简,正在想明天给他买点什么,放在隔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屏幕中央显示两个字:郑裕。
何显关了花洒,拿浴巾擦干身子,接起电话:“喂,老板?”
为了上回押送刘全回程寨的事,再加上一群龟孙煽风点火,郑裕对何显的不满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办事不力,而成了别有二心。当然这一切郑裕没有坦诚开讲,何显听到了一些风声,也就够了。
“上回那个条子,抓回来了,你去审他。”
这回更证实了何显的猜测,郑裕的确对自己不那么信任了,本不是他管的事儿,但何显不好问,电话另一头的郑裕仿佛是怕他担心,给了他一个半信半疑的解释,“徐前下手太重了。你别把他弄死了。”
旁人接郑裕的电话,都是弹射站起战战兢兢,何显应了声,“好。”
而电话的另一头,郑裕手下的一个马仔忿忿不平,“他什么态度?老大你太宠着他了。”话音刚落脸上就挨了火辣辣一记耳光,“哎哟——”
何显听得直想发笑,好在是忍住了,郑裕又道:“这事要是办得好,老板重重赏你,要是出了岔子,新账旧账就一起算了。”
挂了电话,何显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卧室的床,揉了揉张简汗湿的头发。
第二天早上,何显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睁眼,见张简正趴在自己身上,嘴还对着那个位置。何显惊惶失措地捂住胸口,一把推开他,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给张简吃出了两行牙印子。
“我是男的,”他郑重其事地告诉张简,揪着被子的指骨因为过分用力而青筋凸起,“男的是没有奶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当爹可以,当妈不行。
何显在厨房里弄早饭的时候,郑裕派人告诉他刘全已经抓到了,人在押来的路上,叫他准备准备赶紧过去。
何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他给指挥部发了份密报,三五秒就看一眼设备,终于在十几分钟之后收到了回讯:
这个人不要了。
他再三看了那一行字,觉得那样刺眼。何显立马拿起手机拨通了指挥部的电话,在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对面冷冰冰地中断了他。
“是我的意见。”
何显愣了半晌开口,“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生死。”
尽管他的语气平静而克制,黄沅在电话另一端却暴跳如雷,“放你娘的屁!何显我告诉你,送你去x港是办要紧事,不是让你装圣母、假慈悲、坏大局的耗子屎!”
“嘟嘟嘟——”
老子不听了。
凭什么不要了。何显一圈砸在墙壁上,指骨渗出的血嵌在灰白墙壁里。前来接他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小六见他手上淌着血,着急忙慌地问:“哥,你手上流血了?”
“搬东西砸到了。”何显系上安全带,“你开车吧。”
“哥,我听说那条子的嘴好难撬的。”小六想起自己在刑室里看到过的情景就瑟瑟发抖,“不过也不能怪咱,咱也是听命行事,咱不拿他们开刀,老大就拿咱开刀,说不定,对我们比对条子更狠。”
“开你的车。”要不是小六手里握着方向盘,何显早一个崩子弹他脑门上了。
车子拐了几道弯,小六的话痨还是憋不住了,“哥,他们会恨我们吗?”
“当然恨啊。”
“那会不会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来找我啊?”
“...那倒不至于。”何显转头看他,“你这么害怕,干嘛还做这个啊?”
“我也是被老板捡来的啊。”小六眨了几下眼睛,“有口饭吃就行了。”
汽车在一幢别苑前停了下来。这幢楼后靠青山,算上院子有半个篮球场大,相传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留下来的旧址。两层楼的精装平房,却暗藏着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隧道。
那是用来审人的地方。
霉臭、虫蛇、腐烂...迎面是一股刺鼻的气息与地上建筑形成鲜明比对。铁链上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垂着头,双手反扣着。
“哥,这儿到了。”小六在楼梯间就开始哆哆嗦嗦,他努力遏制住自己双腿的颤抖,装成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何显没有拿帕子捂住口鼻,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他缓缓走到刘全身前,用鞭梢挑起他下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句:“刘全。”
“哈哈哈!”刑架上的人仰头大笑,牵扯得铁链哗啦啦作响,“去你妈的!什么瘪三也来审老子?”
不等何显动手,小六唰地冲上前朝刘全膝窝上踹了一脚,“死差佬死到临头还嘴硬!”
何显走到椅子旁边坐下,眼神上下打量了刘全许久,逼得他眼神躲闪,这才发话,“吊着吧。小六,拿绳子。”
站在旁边的一众大汉默不吱声,被点到名字的小六“欸”了一声,提心吊胆地接过麻绳,吊在刘全手腕上。接着平衡木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刘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起先只是手臂酸麻,慢慢地肿胀刺痛,有如烈火炙烤一般。
他张口想骂人,何显和那小跟班已经出了楼梯口,只剩下三个面相凶恶的彪型大汉。
青天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眩晕,何显眯了眯眼,小六犹豫了半晌,“哥,你是不是有头痛的症状?”又赶忙解释,“我爷爷是中医,可以给你开药。”
“哦,好。”何显扶着脖子活动了一下。
小六开车搭他去中医馆。坐堂的是个胡子花白、戴银边框镜的老头,他抬眼,翻着的眼白有些骇人,“阿六啊。”
小六让何显坐下,“爷,这是我朋友,帮看看。”
老头给何显把了脉,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沮然的样子,“气血虚,肝火旺。之前受了什么伤,失过血?”
“切菜切的...”何显撒了一个谎。
老头儿狐疑地打量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何显的话,不过这群年轻人做什么与他毫无瓜葛,作为一名资深老中医他见惯了各种特殊癖好导致的病情,他开了一副方子给何显,“按这个吃,一天两包,早晚各一包,还有——”他把眼睛一推,“你身子不正常,不能再失血了。”说完到药房里抓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