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时雨 第2章 第 2 章

梁萧晴人刚走到餐桌边上，姜佳仪便一个腾身半抱半拽地把她拖了下来，一把搂住她毫无形象地呜呜大哭。

周围其他客人回过头向两人投以探寻奇怪的目光，梁萧晴讪笑着一一点头，告诉旁人这里没事，然后才从桌上抽了两张餐巾纸，捧着姜佳仪的脸替她擦了擦眼泪：“没事，不哭啊，我在呢。”

姜佳仪从梁萧晴怀里坐直身，捏着纸巾擦泪，哽咽道：“张喆他真的太过分了，我觉得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跟他说了无数次，我对我们一周年的事情特别期待，他就像是没听见的。就昨天，我餐厅都定好了，人都到了，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加班不能过来。这也就算了，你说人不能来，你送点东西也好，连束花也没有，我真的……”

梁萧晴一面听，一面换到了姜佳仪对面背朝大门的位置坐下。

她拆了塑胶碗，默默挑了点桌上的蟹脚面和凉拌黄瓜吃，继续听姜佳仪的控诉。

“后来晚上我先到的家，他凌晨两点和客户喝得醉晕晕回来，浑身酒气冲天，而且一回来连句道歉都没有，倒头就睡。”

“然后呢？”梁萧晴又夹了一筷蒜蓉茄子。

“然后我气不过，就查他手机了。”姜佳仪冷着脸，吸了吸鼻子道，“然后我就气炸了。”

哦豁。

梁萧晴挑了挑眉：“那查出什么没有？他网上聊骚？还是私信同城了？还是点赞评论擦边？”

姜佳仪咬唇：“这倒是没有。”

梁萧晴好奇：“那你怎么气炸了？”

姜佳仪：“我翻他淘宝得物这几个购物APP，看到他给他前女友买礼物的购物记录了。”

梁萧晴干笑两声：“买了啥？”

姜佳仪原本止泪的眼睛又开始涟涟冒水，她瘪着嘴开始抽噎：“我看到他给她前女友买了好多东西，送了好多花，还给她买包，买口红化妆品，还买情……”她哽了下，突然地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还买情趣内衣……”

周围桌客人回首投来异样的目光盯着角落里的梁姜二人，梁萧晴尴尬得恨不得现在找块抹布把这死丫头的破嘴塞上，但看姜佳仪那哭肿的核桃眼睛，她又替朋友感到心疼。

梁萧晴不擅长安慰人，只得探身过桌，拍了拍姜佳仪的肩膀又坐回去，道：“可是这些东西张喆也送过你啊，还送得不少，你看之前情人节520什么的，他不都是几百几千地给你转账么？还买一大堆东西给你，他花在你身上的心思不少。”

姜佳仪捂着脸嘴唇颤抖个不停：“可是张喆从来都没送过我花。”

梁萧晴呆住：“他不是给你送钱花了么？”

姜佳仪：“……”

“送花还能这样说？”

“怎么不能？”梁萧晴笑起来，“送钱花多好啊，你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不一样，我想要的是仪式感。”姜佳仪抬头直勾勾盯着她，“等你谈恋爱你就知道了。”

“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梁萧晴笑起来，眼前飘过一张五官俊朗、笑容张扬的男生的脸，眼底突然含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冷清，“但等你跌到人生低谷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什么仪式感和花言巧语都是虚的，只有对方真心实意向你伸来的援手、只有对方对你的不离不弃，才是宝贵的。”

姜佳仪气道：“你是我朋友，干嘛帮他说话？”

“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陈述事实。”梁萧晴摊手，“你们俩的事情，我不敢评价对错，免得到时候和好了，张喆又记恨我一次。”

“他敢。”姜佳仪瞪圆眼睛，“看我不削他。”

梁萧晴噗嗤一笑，单手撑腮笑盈盈问：“骂了这半天，解气了吧？”

“还行吧。”姜佳仪扁扁嘴，有些委屈的道，“就是有点难过，觉得为什么只有我的恋爱谈得那么坎坷，有时候觉得自己人生挺倒霉的挺不幸的……”

“哎哎哎，打住啊。”梁萧晴指节扣了扣桌子，佯装生气瞪她一眼，“在人生最不幸的人面前说人生不幸，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姜佳仪讶然捂住嘴，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晴晴。”

“小事。”梁萧晴落落大方笑了笑，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吃饱没？回去不？”

“嗯。”姜佳仪点头，有些难为情地道，“正好张喆回我消息了，他刚道歉说是他的错，他马上忙完下班了，说我们回家说。”

“行行行，你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梁萧晴笑着起身。

对于这小两口吵架又光速和好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

姜佳仪嘿嘿一笑，揪了下梁萧晴手：“好晴晴，送我呗？”

梁萧晴转身挥了下手：“好说，二十块钱车费一会儿转我微信啊。”

姜佳仪扫码付完夜宵款，追着梁萧晴出去：“好姐妹还收钱？”

梁萧晴：“亲姐妹，明算账。”

姜佳仪：“黑心臭摩的，看我举报你。”

“那你自己回。”

“哎呀，我的好晴晴~”

-

姜佳仪站在马路牙子边上，等着梁萧晴把她的小电驴从一众电瓶车里挪出来然后送自己回家。

这家店门前供人停车的位置就那么大，晚上宵夜的客人又多，梁萧晴进去的这一会儿功夫，左右又贴了好几辆电瓶车停着，她得卖力先把两边挨近的车挪开，才能把她的车开出来。

姜佳仪看她一个人搬不动就上来搭把手帮忙。

“一、二、三！”

那台电瓶车是载货的，比一般的重了不少，两人合力之下，终于把它挪开。

姜佳仪用手扇着风，看着梁萧晴倒车出来，忍不住道：“晴晴，不是我说，有时候看着你，真的挺难想象你以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梁萧晴把电瓶车钥匙一扭，拧了龙头，环视左右小心倒车出来：“怎么？后悔认识我认识晚了？”

“那倒不是啦。”姜佳仪说，“要是你还是千金大小姐，我们也不会认识。”

梁萧晴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座位示意上来，挑眉道：“我要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今晚就让你踹了张喆，然后去给你点三十个一米八有腹肌的颜霸男模。”

“三十个太多了，三个就行。”姜佳仪乐了，抬腿跨上电驴，“哎，说真的，你心态也是真的好，从坐劳斯莱斯到开小电驴欸，你不会觉得生活变化太大接受不了吗？你不会心态不平衡吗？”

梁萧晴想了下：“是挺不平衡的。”

姜佳仪：“是吧？”

梁萧晴摸了摸下巴，认真道：“早知道小电驴这么快而且还不堵车，当年坐劳斯莱斯上堵得像个呆瓜的时候就应该预先买一辆。”

姜佳仪：“……”

梁萧晴拧了龙头，车刚准备往前冲，背后姜佳仪忽然叫：“停！”

“又怎么了祖宗？”梁萧晴刹车一捏，无奈回头。

姜佳仪急匆匆下车：“我皮包还在店里，我刚忘拿了。我回去一趟拿东西，你就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抛下话，她人便朝着店内的方向重新跑去。

梁萧晴看着她背影，放了电瓶车的脚撑，坐在原地等她取包回来，顺手点开手机朋友圈准备刷几条。

刷新后跳出的第一条圈好友备注是【妈】，头像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亲昵的照片。

发文是：【最爱的小宝今天数学考试满分，奖励一个爸爸妈妈亲手烤的小蛋糕。[/爱心][/爱心][/亲亲]】

配图是一张一家三口坐在家里客厅的相片，女主人和男主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一个九岁左右的小男孩捧着一块小蛋糕坐在女主人腿上，而女主人满眼慈爱地低头看着怀里捧蛋糕的小男孩。

忽然起了丝风，梁萧晴鬓角的发丝被拂乱。

她把发丝别到耳后，手指有些颤抖，却还是点开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女人的脸被手指放大，梁萧晴垂眸，一寸寸看着她脸上那因笑容而挤出的纹路。

一分钟后，她直接把手机退回了主屏幕，然后嚓一声按息屏，丢回口袋里。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却又不自觉重新浮现刚才相片里那个女人的面孔。

只不过跟相片上慈爱温柔的笑脸不同，那张脸看向她的时候，面孔是肃穆冰冷的，是不苟言笑的。

“……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要总是来找我。我现在有新家庭了，你总是过来，你叔叔看到会不好想的，你也理解下我，好吗？”

“好吗？”

梁萧晴陡然睁开双眼，嗤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脑海里闪过的女人面孔破碎成一片片。

炎夏里，她忽然觉得有点冷意。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好几分钟过去了。

姜佳仪还没回来。

拿个包不应该拖这么长时间的。

梁萧晴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于是把车重新停回路边抽了钥匙，转身朝烧烤店里走。

她抬手，正要掀胶帘，就听见里面传来姜佳仪尖锐惊恐的声音：“你干什么？你放手！”

梁萧晴脸色霎时变了，她掀了胶帘拔腿就往里冲：“佳仪！”

一进店，她便看到不远处一张满是狼藉的宵夜桌前，五六个膀大腰圆、纹龙画凤戴着金项链的男人把姜佳仪围堵在中间。

“晴晴！”姜佳仪死死搂着包护在胸口，惊慌失措地望着梁萧晴的方向，而她身边一个肩膀纹龙的男人正脸红脖子粗地抬手拽她胳膊。

此时已经是深夜，烧烤店里的女客很少，多数都是男人，零星的几个女人也都是有男人作陪的。

看到宵夜店内有人起了争执，旁边其他桌的男人们虽然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一个出言出手。

现在正是吃小龙虾的季节，晚上喝酒开始多了，一喝高什么样的人都有，没人想跟醉鬼惹事扯皮。

何况这几个男人一看都是些社会闲散人员，就更没人理会姜佳仪了。

那几个人的样子一看就是喝高了，拽着姜佳仪不肯松手，嘴里胡言乱语地嚷嚷着。

梁萧晴的心一瞬间如堕冰窖，不由得联想起最近几则夜晚男性喝酒后对女性施暴的社会新闻，连忙掏出手机迅速找到张喆的微信，给他发了定位，又敲了几行字。

【我们遇到麻烦了，快点过来！！】

她点了发送，而后把手机放回去，咬牙快步朝着姜佳仪的方向过去。

一上前，她便伸手握住姜佳仪的胳膊，把她带到自己身后，然后扬起一张笑脸，客客气气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大哥，我朋友喝多了，刚才可能言语上冒犯了各位，我代她替你们赔个不是，真的不好意思哈。”

喝了酒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梁萧晴不敢也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只能先把气氛软和下来。

“唷，今天什么艳福，又来一个美女。”面前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不怀好意与身边的同伴笑笑，打了个酒嗝。

姜佳仪缩在梁萧晴背后浑身发抖。

她几乎快要哭出来，哆嗦着道：“……我刚拿了包要出来，那个人突然站起来抓着我的胳膊说要加我微信，还摸了下我的脸，我害怕，我就大声说了句你干什么，他们就抓着我不让我走了。”

“没事，别怕别怕。”梁萧晴仰头看着面前一圈牛高马大的男人，也有些怵，但还是安慰地捏了下姜佳仪的手，而后继续赔笑与几个醉鬼道，“大哥，今天是我朋友说话冲了一点，我们该赔礼道歉的，主要是我们现在也有点急事得走，要不这样，你们今天这一桌单算我这边请了，你们看怎么样？实在是不好意思。”

其中一个男人笑起来：“美女，不用这么破费，哪有大男人在外面要美女出钱的道理？这样，你们俩给我们一个面子，跟我们一块儿喝几杯，大家交个朋友嘛。”

梁萧晴脸上的笑容僵住，她定定看着说话的那个男人，声音冷了下来：“不好意思啊，我和我朋友的男朋友就在附近，怕是不太方便。”

男人打着酒嗝道：“别那么见外嘛美女，喝几杯——”

就在男人说话的同时，梁萧晴背后不远处一桌客人中，一抹白色的修长身影悄然站了起来，逐渐朝着她的背后逼近。

面前的男人打着酒嗝，嬉笑伸手作势要搂梁萧晴肩膀：“我们又不是坏人，这么害怕干嘛？”

梁萧晴心里也害怕，她退后一步，想要避开那只朝自己搭过来的手。

“不好意思。”

一个低醇且清冽的声音忽然在她右耳后响起。

梁萧晴瞳孔放大，下意识循声侧首。

入眼，先是一抹雪白的衬衫衣襟。

视线逐渐往上，下颌线轮廓利落，弧度完美的侧脸，英挺高耸的鼻梁，狭长沉静的眼。

瞳仁是漆黑的，不掺杂色，如幽深凄清的寒潭。

一只修长干净的大手从背后搭在了她瘦削的肩头，而后轻巧地将她一拨，将她身体拨到他高大的背影之后。

那个穿着白衬衣和靛色西裤的高大男人就这样横断在梁萧晴和那群醉鬼之间，如一座高山屏障，将她和姜佳仪严丝合缝地紧紧护在了身后。

梁萧晴又闻到刚才那熟悉的清幽旷野香水味。

这人是方才进来时和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个声音耳熟的男人。

梁萧晴怔忡仰头盯着面前男人笔挺的背影，脑海疯狂搜索。

这谁？

“不好意思。”

那道低醇的声音缓慢再度响起。

“几位找我女朋友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