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温白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来自同一桌除了他以外另外三个人,对他的无声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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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吃完回舍房的路上,春日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少年们身上,江温白忽而提议道:“我打听过了,下午我们没有课,而且我也问过掌教了,他说刚开学,所以非休沐日还是可以出去玩的。你们要不要去出去玩玩?”
闻竹思忖着时盏会去哪,既然给他留了字条那肯定不在太学内。
而律京他又是初来乍到,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江温白与秋惊漾都是自出生起便在律京的少爷,自是对律京大大小小的事了然于心。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他欣然点头,道:“可以啊,我从雁城来律京还未到一月,还没寻到机会好好逛逛。”
祝星盛也点头,冷冷地说了句:“好。”
秋惊漾跟在祝星盛话音刚落时,也笑着回答江温白:“好啊,只不过还望各位不要嫌弃在下行动不便。”
江温白连连摆手,大惊失色道:“不不不,大哥你这话严重了,作为弟弟的怎么会因为大哥双腿行动不便就不要大哥了呢,大哥你放心,有我江温白在,我保证今天晚上你的出行之路必定是一片繁花似锦,畅通无阻。”
听到“大哥”两个字,秋惊漾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微光,他笑着回道:“多谢,江公子好意。只不过我有两点意见要提,可否让在下说说?”
听到秋惊漾要提建议,江温白即刻道:“大哥,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只要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能办到的,我都给你办到。就算我办不到,那不是还有二哥吗,你说是吧,二哥?”
他边说边用手碰了碰闻竹。
闻竹每次听到“大哥二哥”这两个词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以前在雁城时看过的一个极其猎奇的话本,讲的是一百零九个异父异母的男子,在共同帮助共同扶持之下,在险境中成功逃出生天的话本。
这话本里头,没别的多,就是这一百零九个男子之间都互相称兄道弟的台词最多。
闻竹到现在还记得他有一天逃学后没事干,索性溜回家看话本,在那成堆的话本堆中随手一抽,就抽到了这本话本。
再随手一翻,就翻到了一页令他终身难忘的内容。
这一页密密麻麻的字上,讲的是这一百零九个兄弟在逆境中面临绝境,眼见着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然后就有一人提议他们就此结拜。
为的是求一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最令闻竹时盏不解的来了。
这一百零九个男子居然开始自报生辰年岁,然后按照年龄从大排到小。
最小的那个人要叫比他大的那个人一声哥哥,以此类推。
直至最后,也就是第一百零九个人,为止。
再翻过一页,闻竹看到的都是密密麻麻此起彼伏的“哥哥!”“弟弟!”“哥哥!”“弟弟!”“哥哥!”“弟弟!”
看到这一页的闻竹顿时如遭雷劈,雷得外焦里嫩的那种。
那一瞬间,闻竹生平第一次讨厌自己阅读速度过快的这项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技能,因为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多么惊骇世俗的文字的时候,他已经读完了。
他那一刻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书扔了出去,扔到了窗外。
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坐了半天。
那感觉比现在听江温白一口一个“大哥!”“二哥!”“弟弟!”……
有过之也更及!
听得闻小世子想把江温白的嘴用抹布堵上。
秋惊漾道:“第一便是请江公子不必再称呼我为……”他表情微变,似乎是难以启齿,“大哥……二字,你我皆为太学同窗,不宜以此相称。其二是我们须按时回舍。”
他悄悄握紧了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忍无可忍道:“江小公子,今日是开学第一日,我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因为殴打同窗被掌教惩处,你能明白我意思吗?”
江温白这一次意外的,福至心灵地听懂了闻竹的画外音,刚准备对祝星盛说出的四弟也卡在了喉咙里咽了回去,转了一圈变成了:“星盛啊,你说我们晚上去哪玩好啊。”
祝星盛摇头,他平静道:“这也是我第一次来律京,我以前从来没来过,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
秋惊漾道:“秋某是自小长在律京的人,说来惭愧,也是因为这双腿,我至今都没去过律京城以外的任何地方。所以对律京城还算熟悉,星盛有想去的地方的话,秋某可以毛遂自荐当个向导。不知星盛可愿意接受我这个向导?”
祝星盛张了张口,想说话。
秋惊漾又接着道:“秋某自知自身有缺,从小到大不知遇到过多少不怀好意甚至嘲笑讥讽秋某的人,秋某早已习以为常,倘若星盛也介意秋某双腿不良于行的话,那就算了吧。我曾听闻星盛挚爱爬山登高凭栏望,但秋某现在这样恐怕是连高些的阶梯都没办法上去,更不用说爬山登高凭栏望了。就这样算了吧,星盛,刚才的话就当秋某没说过吧。”
说完,秋惊漾垂下了眼,满脸都写着怅然。
祝星盛又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被秋惊漾打断。
“倘若星盛要说的是拒绝的话,那可以不用开口了。秋某心里明白。”
祝星盛袖里已然握紧了拳头,道:“秋公子,您能让我先说句话吗?”
秋惊漾垂下眼眸,在祝星盛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嘴角,他抬起头,收起笑,一脸柔弱无辜状,轻声道:“没有想干什么,秋某只是想和星盛一起出去玩而已。”
秋惊漾顿了顿,意欲再开口,却被祝星盛一眼瞪住。
祝星盛深吸一口气,无奈道:“秋公子,在下何时何地说过不与您一同出去呢?我话都没说,秋公子倒是直接给在下扣了高达一定帽子,不知道的以为我一个从穷苦乡村来的正在欺负您这律京城里天子脚下天潢贵胄的秋公子呢。那要是真的话,在下哪怕跳进那城外的拂月河也说不清了。”
秋惊漾道:“秋某没有那个意思。”
祝星盛看向远处正在随风簌簌而落的杏花树,转头对秋惊漾说:“那好,我想去看杏花。”
江温白窜出来,道:“杏花好啊,星盛啊,我和你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杏花开得特别好……”边说边揽着祝星盛的肩膀往前走,慢慢地就把闻竹和秋惊漾两人落在了后头。
闻竹看向坐在轮椅上一脸人畜无害病弱状的秋惊漾,抱着双臂笑了笑道:“秋公子,这么快就认出星盛了?”
秋惊漾抬眼,方才对着祝星盛央求时眼里的柔弱无辜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潭如古井般无波的沉静眼眸。
他敛起笑,对闻竹道:“还真是瞒不过你,我还以为我演得还不错呢。”
闻竹赞叹道:“秋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在下平心而论,您的演技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上可比肩青天,下可与淸鸢一争高下,如若不是我与秋公子幼时便相识,那我今日说不定还真会像那个江家的小傻子少爷一样,被你唬的一愣一愣。”
秋惊漾一愣:“淸鸢是谁?”
闻竹答道:“雁城拾梨苑的当家花旦。”
秋惊漾这才反应过来闻竹把他与戏子相比,拐着弯的讥讽他呢这是。
秋惊漾听了也不生气,只是道:“小竹子,多年未见,才学见长啊,都学会讥讽人了。”
闻竹毫不客气应道:“算你有点眼光,本世子的才学那可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有,不许再叫我小竹子,那都多少年前的小名了。秋惊漾你小子不要仗着自己坐着轮椅我就没办法收拾你。”
秋惊漾听完这句不痛不痒的威胁,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坦然地闭上了眼睛,任凭闻竹推着他往前走,阳光落在秋惊漾脸上,映得苍白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生气,他温声道:“你那叫倒欠八斗,我就在这也动不了,任君,哦不,应该是任小竹子处置。”
毕竟自从他五岁那年摔断了腿,之后的每一年与闻竹见面时,两人拌嘴时。每次闻竹吵不过他,就会说这句话。
从小到大他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但也没见闻竹哪次真的对他下手。
反倒是秋惊漾每次也都仗着比闻竹年长一岁和行动不便,见面就使唤闻竹帮他干这干那,闻竹也从来都没有半句怨言。
所以秋惊漾知道闻竹不会那么做。
看着前面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闻竹走到了秋惊漾身后,不紧不慢地推着秋惊漾。问道:“你怎么认出他的。”
秋惊漾依旧是闭着眼睛,他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闻竹道:“你觉得我是怎么认出来的。”
秋惊漾伸出手往后打了下闻竹的手,道:“几年未见,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与长辈打哑谜了。”
秋惊漾压根没用力,闻竹也就任由他去了。
懒懒应道:“什么长辈,你不就是占了个我哥的辈分么,成天就会拿你是我哥来压我。行行行,我说还不行吗。”
“就是最简单的,我看到了一样令我十分眼熟的东西。”闻竹道。
秋惊漾问道:“是什么?”
闻竹答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本世子从前亲手送出去的独一无二的生辰礼呗。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为了做那个东西,跑遍了雁城都找不到我要的,甚至最后迫不得已还去找了我爹帮忙,才把那个生辰礼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所以,我看得很清楚,那个就是我送出去的生辰礼,假不了。”
秋惊漾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迟疑片刻道:“你是说你十三岁那年做的那个……”他似乎想起来了那是个什么东西,沉默了。
闻竹点头:“是啊,不然那么独一无二,只有本世子这种聪明绝顶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东西还会有第二个吗?”说着,闻竹话锋一转,露出一种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十七岁少年脸上的表情——欣慰。
闻竹欣慰道:“说来惭愧,我也只送过这一回生辰礼,没想到星盛居然留到了现在。”
秋惊漾毫不客气地点破道:“也许只是星盛忘了这是哪里来的破烂,随手留下忘了扔了罢了。少自作多情了。”
闻竹也没惯着秋惊漾,冷笑一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看星盛这两天理你了吗?”
秋惊漾笑道:“那我也是心甘情愿。”
江温白回头,看到两人在后头不知在说什么,喊道:“闻世子,秋少爷,怎的走得那么慢。我和星盛商量好了,今夜我们就去灯会如何?据说这次灯会是为了给长公主贺生辰,可热闹了。”
闻竹扬声道:“去!本世子要看看律京的灯会与雁城的有何不同。”
秋惊漾温声道:“可以。”
江温白拍手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今夜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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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