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朝暮何所依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舐犊情深

此时洞庭湖上下起了雪，白雪簌簌而下，轻盈地落入湖面，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涟漪，木云杉瞧着窗外怔怔出了神。王行知见众人都似有心事的样子，打趣道：“大家想必都饿了吧？咱们把那鲟鱼烧了如何？”

广济道：“王兄弟，我就不吃了，虽说我平时不将清规戒律放在心上，但这荤戒我总却总是不舍得破了。”

木云杉顺着广济的话道：“我也不食荤的，王大哥你要是肚子饿了，自己吃就好，不必管我。”

王行知只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向二人道歉，云梦散人道：“王兄弟，不管他们，咱们把那鱼烧了，给他们再做两道小菜就好。广济是佛门中人，不食荤就罢了。可这小妮子，也不知怎的，从小见不得杀生，我恼过她多少次，她也不睬我。”云梦散人本也是一不拘小节之人，虽与王行知辈分差的甚多，却也只以兄弟相称。

王行知笑道：“木姑娘天性善良，也怪不得她。”

“要是若怀的慈悲之心能有这丫头的一半......”云梦散人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只觉得在大义面前，不该再向众人展现自己对谷若怀的惋惜之情。

木云杉走到云梦散人背后，用胳膊轻轻环住云梦散人的脖子，弯下腰轻声道：“老头儿，辛苦你啦。”

云梦散人忙站起身道：“姑娘家的，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然后自顾自地走向屋外，双手背后，望着湖面。

广济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云梦大师这般年岁还会害羞。”

木云杉向王行知道：“王大哥，你去烧鱼吧，我去把米煮了。”说着便带王行知进了厨房。

二人把饭做好，几人便围坐在桌前吃饭。云梦散人道：“我这小屋几年也来不上一个人，这么多年来，今天是这里最热闹的一次。”说着便去厨房拿了两坛酒，对王行知和木云杉道：“机会难得，咱们好好喝点儿。广济老弟，你就算啦。”

广济笑道：“可以喝点儿，我只是不吃肉而已，回头各位若见了我师傅，可别告诉他老人家啊。”

几人大笑，推杯换盏间，王行知听广济讲李青山与何朝暮去黄山的种种事，情绪也不断从意外、担心转变为欣慰。云梦散人与广济听木云杉讲述他与王行知的相遇过程，只取笑王行知只在学武之事上聪明异常，却连木云杉乔装成小孩和老人也看不出。王行知还辩解：“木姑娘扮得真的很像......”

云梦散人还问起了江湖上很多老朋友，有的已隐退了，有的已是一派之主，有的入朝为官，有的已去世多年，云梦散人只叹时光如白驹过隙，自己在洞庭湖避世多年，仿佛外面的世界已不再容纳自己。

木云杉虽已微醺，但仍洞察到云梦散人的心思，道：“老头儿，要是有一天你老的动不了了，我就回来洞庭湖住着，给你养老。”

云梦散人也已有几分醉意，舌头有些打结道：“你这娃儿，啥也不懂，你活得快乐就好了，别回来了，真要回来，外面玩儿够了再回来。”

王行知在一旁听二人对话，心中忽然一酸：“若是师傅还在就好了。”又想到了李青山：“小师弟现在有何姑娘陪伴，何姑娘应该可以帮小师弟缓解些失去亲人的痛苦吧......”

想到此处，正准备痛饮一碗，只见木云杉面带醉色，笑盈盈地看着他：“王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和灵儿，这杯敬你。”

王行知正色道：“木姑娘，我也敬你。实不相瞒，王某行走多年，只有我救别人的份，这回还是头一次被人救呢，如姑娘不弃......”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木云杉问道：“不弃什么？”

王行知道：“如姑娘不弃，王某愿将此生所学的武功教给姑娘，姑娘想学哪个都可以。”

木云杉欣喜道：“好呀好呀，不过我不想学打打杀杀的，我得学点好玩儿的。”

广济听到此处，只觉得木云杉甚是可爱，道：“木姑娘，武功哪有好不好玩的，数来数去，要么是打人的，要么就是跑路的，云梦散人独创的流云玄步你都学会了，再想学别的，就只剩下打人的武功了。”

木云杉辩解道：“谁说只有跑路和打人两种？我看王大哥那龟息之功就蛮有意思，值得一学。”

王行知笑道：“那得从我心剑门的内功心法练起，若要学起来可得费些日子。”

木云杉嬉笑道：“慢慢学就好啦。”

此时云梦散人已不胜酒力先行睡去，其余三人又喝了一会，便各自睡去。王行知自忖距离春分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不如先与李青山汇合，便决定同广济一同回黄山去。

次日一早，云梦散人已早早起来，将屋子收拾好，煮了一壶茶，便坐在岸边垂钓了。过了些时候，其余三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云梦散人唤王行知到一旁，笑逐颜开：“王兄弟，你昨天这法子真是好，你看这一会功夫，我已钓上两条鲟了！”王行知附和着，云梦散人继续道：“王兄弟，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行知道：“大师但说无妨。”

云梦散人缓缓道：“这谷若怀的事嘛......他心术不正，我也没什么好为他辩驳的，你与广济如果遇见了，保护好自己是一方面，怎么处理他，你们自行决定。”云梦散人心里清楚，高手对决，稍有犹豫都可能会改变战局，比起谷若怀，云梦散人更不希望王行知等人因此丧了命。

王行知心中些许放松，道：“大师能这样说，我也便能彻底释怀了。”

云梦散人又道：“其实我主要想和你说的，还不是这件事。”

王行知顿觉疑惑，等着云梦散人继续开口。

“杉儿是我好朋友的孩子，她父母死的早，三岁时便交由我抚养了。所以我虽名为她师傅，其实是把她当女儿养的。”

王行知道：“能够理解，我也是自小投入心剑门。在我心中，师傅就同父亲一般。”

云梦散人点点头，继续道：“可能是我对她太过放纵，所以她也算是有些顽皮了。但这孩子心地还是很好的。”

王行知笑道：“木姑娘聪明伶俐，又怀着慈悲之心，通过这几天相处就能感觉到了。”

“她从小就与我在这洞庭湖中，过去她与人的交集要么是将我钓的鱼拿去集市卖了，要么就是采买些其他物品。所以看起来她有些聪明劲儿，其实心思朴实得紧。我虽然怕她出门会受到伤害，但又觉得天下之大，总是应该出去看看的。如果一直不让她出去，我百年以后，她又当如何自处？所以我那个时候经常挑她毛病，与她吵架，就是为了逼她出去历练历练，多寻些人生的可能。”

王行知若有所思，心想：“木姑娘曾说，比起太行山，她还是更喜欢这里，原来是因为总与大师吵架才出去的。大师又何尝知道，即使木姑娘身在外面，心里还是最记挂他。”

“谁想这孩子离开了洞庭湖，又在太行山一直待着，唯一的朋友居然是只小鹿。”云梦大师苦笑道。

王行知宽慰道：“大师，木姑娘有她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在洞庭湖，还是在太行山，这都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大师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云梦大师凝视着王行知，说道：“王兄弟，这次杉儿回来，我觉得她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王行知好奇道。

“昨天咱们喝酒的时候，我发现她不光和你有很多话聊，就连广济，她也能款款而谈，这是我从没见过的。我能感觉到，她现在很快乐。”云梦散人娓娓道来。

王行知莞尔一笑道：“时间就是万灵药，大师你这两年与木姑娘见的甚少，她自然也会成长了。”

云梦散人摇了摇头道：“依我看，她这两年，没什么变化，半年前我去太行山上看她，她并非这般开朗。但昨日，我观察她看你的眼神，我说不上是崇拜、欣赏、好奇还是些别的什么，但我觉得，让她性格有所变化的人，是你。”

王行知听罢，只觉不可思议，便道：“大师，我与木姑娘只相处了一月左右，我自认还不足以能改变一个人。”

云梦散人笑道：“也不一定是改变，但影响一个人，可能几日就够了，尤其杉儿从小到大也没深接触过什么人。你的武功高强，性格豪爽，是很容易影响到别人内心的，只是你不自知而已。”

王行知顿觉有些难为情，道：“大师，若论武功，我自认没什么难的，可你说起这人心，我可就不懂了。您和我说这些，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云梦散人正色道：“王兄弟，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件事。”

“只要能做到的，晚辈定当答应。”王行知笃定道。

云梦散人欣然微笑，点了点头道：“今日或明日，你与广济就该离开这里了，如果杉儿要留在洞庭湖或者去太行山，那便随她。但如果她想在天下间到处看看，或者开春了她想与你们一同去真安州了，请你一定带上她，保护好她。”说罢，认真凝望着王行知，眼神中充满殷切的期望。

王行知深感这责任之重，只觉云梦散人用心良苦，握住云梦散人的手道：“大师放心，只要木姑娘愿意，我定带着她，护她周全。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晚辈经常出入一些龙潭虎穴之地，本来这次若没有师门遭遇不幸之事，晚辈是准备远赴辽东，助袁崇焕将军抗金的，此等危险之事，我觉得还是不要带上木姑娘的好......”

云梦散人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自行斟酌就好。”

这时木云杉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你们二人在此密谋什么事呢？说来让我也听听。”

云梦散人指了指手边的水桶说道：“用王兄弟昨天教的方法，已经钓上来两条鲟啦！”

云梦散人与王行知相视一笑，木云杉又道：“早餐做好啦，你们快来吃吧。”

用过早餐，王行知问广济道：“广济大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广济道：“我准备今日动身先回黄山，待春分之时，便去真安州瞧瞧。”

王行知又道：“那我也去黄山与青山汇合吧，待春分之时，咱们真安州再见。”

“如此甚好。”

这时候，云梦散人对木云杉道：“臭丫头，你也该去哪去哪吧。”

木云杉不语，其余三人皆以为木云杉是不想离开洞庭湖，所以被问道此处便无言以对。可是少女心思，几个男人也无法猜得。

木云杉单手托腮，缓缓道：“我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去了，你们帮我出出主意好不好？”

几人皆没想到木云杉会如此作答，木云杉继续道：“我是有一点想和你们去真安州的，从小到大我就只在洞庭湖和太行山呆着，现在觉得应该四处看看。但又有些舍不得师傅和灵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梦散人率先作答：“出去多走走也好，只是我这里就不用你惦记了，我一个人好得很！至于那灵儿，它遇到你之前不也活得好好的？它与我老头子一样，各有各的机缘，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说罢将目光锁定在了王行知身上。

广济未打算就此事发表意见，只觉这是他人家事，不好言语。这时王行知说：“木姑娘，你若是去真安州的话，就在此处等我接你罢，路途遥远，我们结伴而行也安全些。”

木云杉道：“我还是得先回一趟太行山的，此次若出门时间太长，我得和灵儿好好地告个别。”

云梦散人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就这样吧，我先陪臭丫头去太行山，随后我们便回来在此地等着你们。咱们都各自过个好年，惊蛰时到此地汇合，赶春分前到真安州就行了。”

广济道：“如此甚好。”王、木二人也同意此方案，于是王行知与广济便准备与云梦散人师徒辞行。云梦散人准备了些天香凝心丸，交予二人手中，并嘱咐广济给普门禅师也带上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