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领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还要装么?”叶一微微一勾嘴角,“将军也未免太过自谦了。在整个王都城,能安排人手将木清无声无息地绑走,又能和我走下这么多招的,将军以为有几个?”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疏忽了。没想到我们身为同僚,仲将军居然会在我的手下安插卧底。你说是不是,文典?”
几个黑衣人微微骚动,似遮掩着望向其中一人。
他们望向的那人却定定站着,仿佛在原地僵成了一尊石头做的雕塑。
叶一接着道:“你是不是在想,你是如何暴露的?其实理由很简单。把发生的所有事串起来看,这些事情,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到。”
“从几个月前木清被藏在清心苑床底开始,虽然不知道你们要逆天五行做什么,但我猜,那时候你是想试试她化出来的水火能不能用吧?如果能用,也就不必后来再袭击她了。当时木清说她感觉来的是个熟悉的人,我们都以为她喝多了,或者中了**术,可她说的其实是真的。只是谁都没想到,你居然早已修成了一项早已失传的异术——分身之术!”
“之后你和山青他们去查案,带回了息壤。回来你主动请缨,去调查那本记录了召唤‘逆天五行’召唤术的书,却什么也没有查到。我猜,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吧?只不过,你发现暗自发行那本书的,本来就是你的主子,当然什么都不会说了!”
“查案的时候你没法在山青、丰年他们身旁把息壤偷走,所以就有了前些天藏宝阁失窃的事。”
“息壤所在的密室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强闯成功过。因此,你趁我不在,以赏月为借口,把山青他们,尤其是保管令牌的白鸿,留在镇异司,又将他们灌醉。等他们醉成一滩烂泥,就化出一个分身,引他们到藏宝阁。你的分身强行破开了第一道大门,穿过整个藏宝阁,又在密室附近扔出一个烟雾弹阻隔视线,只等你的本体假装追过来,就可以与之合二为一。”
“接着,你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引爆早就提前放在密室里的符咒,做出一副你的分身已经闯入密室的假象,而那三个醉鬼,”说到这,她突然停下了。顾山青不安地动了动,谢丰年也做贼心虚地收了收腿,“也确实如你所愿,被你骗着打开了密室的门。”
“你只要趁他们的注意集中在骚乱上时,再一次放出分身,去偷取息壤。之后以‘搜寻闯入者’为理由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与分身汇合为一。最后,在必定搜寻无果之后,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息壤带走。”
“至此,你们从木清体内逼出‘无源水’、‘无根火’,私发书册召唤来了‘无定土’。甚至大胆些说,之前妖王宝库失窃,宝库丢失的东西里,有一样没有形体,不断流动的黄金,想必此时也在你们手中了吧?唯一剩下的,只有白鸿了。”
“我以前从未问过木清和白鸿,他们的异术是从何处学来,却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孽缘。”
“那么,我就不得不问了。你们身为王城守卫,伤害同僚,枉顾人命,不惜使出这般下作手段,也要集齐这所谓的逆天五行,到底所为何事啊?”
那首领哼笑一声,道:“我可不晓得你口中的王城守卫指的是谁。而且,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择手段,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说给你听也无所谓,我们收集逆天五行,是为了……”
话未说完,他猛然掷出一套暗符,十八般武器破符而出,如暴风骤雨般向叶一袭去!
这符来势汹汹,逼得叶一不得不分神应对。
那首领借此机会,猛然抽身后退,疾行几步,飞身上檐,直逼顾山青而来!
然而,正当顾山青屏息以待,他却一个反手,无比精准地将手中短刀掷向法阵一角。飘在半空中的符文霎时现出破口,摇摇欲坠,他喝道:“还不快走!”
那些黑衣人身手极快,秩序井然,抓住机会,应声即走。
早在行动之前,叶一便叮嘱过他们莫要与人皇殿的人正面冲突,顾山青自是不会拦他们。一转眼,几人便不见了踪影。
顾山青眼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正要回头问问白鸿怎样,却蓦然发现,谢丰年的法阵外仍留着一个人,一个明明连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圈藤蔓,藤蔓的另一头遥遥地连缀在白鸿的袖中。
白鸿远远地叫道:“别走!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那人浑身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松动了,甚至不自觉地往白鸿的方向走了两步,就好像他想要留下来。
然而,下一刻,只听他们的首领不耐烦地远远喝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那黑衣人的颤抖止住了,他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一个反手,握住缠在他腕上的藤蔓,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短刀,谁也来不及阻止,狠狠斩下——
“白鸿!!”
白鸿一声痛呼,藤蔓瞬间收回。
那人的身形顿了顿,决然向同伴离开的方向奔去。
顾山青不自觉地追出两步,突然听叶一叫他,又赶忙折返回来,来到白鸿身边:“怎么样,你还好么?”
白鸿委屈地举起手来,瘪了瘪嘴。他的五指指尖全部被削去了一截,似是由谢丰年快速处理过,并未渗出太多血。
谢丰年道:“没有伤筋动骨,养一养就好了。”
叶一松了口气:“太好了,回去再让林岩树给你瞧瞧,不会有问题的。”
白鸿却没有答她,只一心一意盯住自己的指尖。他的眼中弥漫着水雾,有好几个瞬间,顾山青都以为他要掉下泪来,可直到最后都没有。
顾山青斟酌地道:“或许……他也有什么不得已之处。”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白鸿低低地“嗯”了一声,抬头道:“和尚呢?”
这又是一个难题。
尽管他们把事情的大概对白鸿说了,但也没有面面俱到,比如这一部分。
早在前两日,叶一便悄悄回了王都,直到今晚为止,一直未现身,而是以密信与顾山青和谢丰年沟通。
为了将张文典,或者说人皇殿引出来,顾山青和谢丰年装作去追查线索,在坐起兮车出城之后,又改装易容,折返了回来——据谢丰年的调查,这线索本身便是人皇殿见他们四处追查,特意放出来的,只为了将他们调虎离山,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然而,既是特意放出来的线索,他们不能确定,卫城会不会也布下了人皇殿的眼线,唯有在确认了他们的行踪之后才会动手,于是,便由叶一出面,催了他们一把。
如果叶一是独自一人出行,她自会飞剑传书。但问题是,整个镇异司里传递消息最为方便的便是不空。
若是由叶一飞剑传信,不空却不出马,免不了便会有两种猜测:一是不空失踪,叶一独自归来,这时顾山青他们再提出去寻找线索,未免显得冷漠。二是不空受了伤,行动不便,那么叶一自然也无法很快赶回。人皇殿人手充足,得了消息,说不定还会差人去打探一番,更为不妙。
因此,他们商议再三,决定由谢丰年伪作出不空隔空传信的假象。这样一来,叶一御剑,不空浮空,不日即回,自会逼得人皇殿尽快开始行动。
而这其中的种种曲折考量,他们当然是没有告诉白鸿的。
在顾山青说到张文典可能是人皇殿的卧底时,他便十分不信,如果再对他说了不空的传信乃是伪造,恐怕撑不到这时,白鸿便早露出了马脚。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一切并非他们所愿,但毕竟骗了,就是骗了。
因此,白鸿这问题一出,顾山青只觉心中难过与愧疚交织而上,一时竟无言以对。另一边谢丰年也没有做声。
最终还是叶一清了清嗓子,艰涩地道:“抱歉,我没有找到他。也许有一天他会自己回来,但也有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白鸿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顾山青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才听到他又低低地“嗯”了一声,道:“我要回家了。”
说完,便走了。
望着他渐渐走远的孤单背影,顾山青担忧地道:“司台,要不要我派小黑去保护他一下?”
叶一摇摇头道:“不用。闹了这么一回,人皇殿一时半会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了。他们也不想和我们撕破脸。”
谢丰年愤然地道:“白鸿的事先不提,难道木清的仇,就这么算了?”
叶一苦笑道:“没有证据,就算明知是他们做的,也没有办法。我之后会去试着和念君交涉,看看他对人皇殿的这些行径是否有所了解。”
谢丰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不外乎是纵容包庇罢了!你还能把他从人君的位置上拉下马不成?”
叶一长叹一声,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念君他也……”
她没有说下去,只摇了摇头,便住了口。
谢丰年瞧她一眼,又冷笑一声,道:“说来也是好笑。那个什么仲将军不是整日吹嘘他们光明磊落,武力无双么!我看今天这暗器用得也挺顺手啊!”
叶一止住他:“好了,现在说这个也没有用了。”又道,“我刚才交手时用剑气震伤了他,怎么都得养上一阵子才能好,也算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