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顾山青埋首工作,从王都外出跑了好几个地方办案子。
不止是为了换换心情,也确实是没办完的案卷已经堆积如山了。
好在那些案子也都不难处理,他出去了几日便回来了。可镇异司缺人的问题却完全摆在了明面上。
叶司台让他们在外出时多加留意招揽人才,也放出了求人的布告,只是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招到合适的人来。
一日,顾山青正走在路上,突然被叫住了。
叫住他的是一位王都的小官,之前顾山青曾在处理案子时与他打过交道,就此相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
见来者是他,顾山青笑着行了一礼,打招呼道:“是您啊!近来可好?”
那人也回礼道:“托福托福!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几句,那人顿了顿,道:“其实……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写成案子报到贵司,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遇到了,可否向您询问一下?”
顾山青道:“哦?是什么事?”
那人迟疑了片刻,道:“您知道,何为‘叫魂’么?”
顾山青凝眉:“叫魂?”
那人点点头道:“是。”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既然您都不知道,想必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说法,只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
顾山青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您可能有所不知。最近啊,民间有不少人都突然发了疯病,整日大吵大闹,人事不知,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因为发疯的人数太多,城里的百姓就开始有一些风言风语,说这是王城里有精怪作祟,如果半夜一个人走在路上,身后有东西叫你的名字,你应了声,魂魄就会被它带走。这些人的魂魄都是这么被叫走的。所以叫作,‘叫魂’。”
他这么一说,顾山青瞬间想起王伯的外甥和他那位搬走的旧邻居,连忙道:“我似乎也知道这样两个人!这么说来,有这种症状的人很多吗?”
那人忧愁地道:“是呀!按理说,发疯的人每年都是有的,但我们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见过这么多个!人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可我们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与什么妖邪有关,所以也一直不敢往贵司那里报。”
顾山青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还是烦请您把事情的原委记录下来,另外,把这些发疯的人的住处写下来给我,越多越好,我去亲自调查一下!”
那人脸上一喜,道:“好!那就麻烦您稍等一阵了!”
没过几日,那人果然把顾山青索要的资料送到了镇异司。
顾山青草草翻看,便发现发疯的人遍布王都,哪里都有。
他也没有惊动别人,而是自己一家家地前去调查。调查了几家,问过了每个人的状况,并在他们的屋院内外探查了一番,他便意识到这些发疯的人几乎毫无规律可言。他们之中有贫穷的,也有富贵的,有鳏寡孤独的,也有家庭完满的,不论是职业、兴趣、来处、住所,好像全无任何共同之处。
唯一可以一说的,便是这些人中青壮男子居多,少有女子、老人和孩子。
将这一点暗自记下,顾山青便去找了林神医。
他去了两次,林神医都不在家,连一归堂的门都锁住了。直到第三次,才见到林神医本人。
顾山青进门时,他正在收拾他的医箱,慢条斯理地将一些稀奇古怪的器具拿出来,又将另一些放进去。听到顾山青进来了,他微微一抬眼,道:“你来得正好,我一直想找你,可最近太忙了,总是腾不出空来。”
顾山青心中略微闪过一丝疑惑——这一归堂里一个病人也没有,莫非林神医一直在外出行医吗?还是说有哪位重要的人物病了,林神医一直守着他,或者她,没回来过?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他能置喙的事了。
林神医很快便收拾完了箱子,道:“走罢!去你那个管家的外甥家看看!”
这一次王伯没在,仍是他的妹妹守着意识不清的虎子,身形似乎更加瘦小了。
虎子依旧如同他们上次来时那般不停地狂呼乱叫,但只观察了片刻,顾山青便察觉,他分明比之前要虚弱了许多。
林神医对他的母亲温言说了几句什么,王伯的妹妹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等她出去之后,林神医招呼顾山青帮助他把虎子身上的衣服剥掉,露出四肢和胸膛,又将绑着虎子手脚的绳子寄得更紧了些,接着,拿出数根长长的银针。
这些根针长而中空,十分像之前林神医从顾山青手臂中逼出残余息壤的针,只是更加粗大,看得顾山青隐隐心惊。
林神医将这些针一根根地插在虎子周身的大穴上,顾山青正思忖他要用这些针做些什么,就见林神医打开医箱,从中掏出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小心地掀开了。
看到里面的东西,顾山青心中愈发惊骇——那盒子里竟是几只黝黑发亮的细长蜈蚣,正悉悉索索地在盒中爬动!
林神医神色不改,用两根筷子夹起一只蜈蚣,塞入银针之中。银针的粗细不大不小,刚刚好够让它爬行通过,于是,那蜈蚣稍作停留,便摇头摆尾地钻入了银针深处。
塞完了一只,林神医如法炮制,往每一根银针里都放入蜈蚣。
之后,他从医箱的另一格间掏出一捆事先配好的艾草,打火点燃。
一股股呛人的烟气从艾草条中冒出。林神医举起艾草,向那一根根银针的针尾熏去。
下一刻,就见虎子的身体猛然绷直,双手双脚瞬间僵成了四条笔直的棍子,剧烈地抖动着。他两眼上翻,只剩眼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外表来看,分明比他疯癫发作时更加可怖!
顾山青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林神医要让他的母亲先行回避了。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心惊肉跳,更何况他的母亲呢?
林神医不慌不忙地从箱中取出一片薄薄的银刀,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筷子,就那么冷静地看着虎子。
没过多久,虎子全身的抖动停止了,然而,在抖动停止的同时,只见一股股浓稠发黑的液体从他的眼角、鼻孔、双耳流了出来。紧接着,他**的胸膛之下,似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鼓。
这情状太过诡谲,顾山青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只大气不敢喘地紧紧盯着。
可那果然不是错觉。
不过须臾,他的胸口便又蓦地高高凸起一个鼓包,就好像有什么异物蠕动着想要冲破他的胸腔一般!
顾山青呆住了。林神医眼疾手快地夹住那个凸起,用银刀在鼓起之处划了一个十字,又势如闪电,伸筷夹住了那冲破皮肤的异物!
——那是一只类似水蛭一般的虫子。可惜林神医似乎只夹住了一小截,不过一刹那,它便断尾逃生,又钻回了虎子的身体里,只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口。
顾山青深吸一口气,忍住隐隐的呕意。
林神医举起筷子,观察片刻,叹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我所料。这是有人下的蛊。”
顾山青重复道:“有人下的蛊?”
林神医瞥他一眼:“是啊,你不是都看到蛊虫了吗?”
顾山青道:“……那,可有什么办法能将它逼出来?”
林神医摇摇头:“这种蛊十分厉害,只要在体内留下一丁点残余,它就能自己长成完整的蛊虫。哪怕不像我刚才那样去夹它,逼它自己出来,它也会在中蛊者身体里留下虫卵,治标不治本。”
顾山青一呆,道:“那怎么办?”
林神医道:“说来难办,但也好办。这种蛊虫必定是分子、母虫的,留在中蛊了的人体内的,一定是子虫,不然也起不到下蛊的效果。只要找到母虫,将它毁去,这些人也就没事了。”
顾山青明白林神医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除非是想置人死地,或对特定的某人施以折磨,通常有人下蛊,就是为了通过母虫对子虫的影响来控制或者威胁中蛊的人。顾山青原以为虎子体内的蛊虫是前者,却没想到是后者。
可是,这就奇了。
一般而言,中了这种子母蛊虫的人大多是知道自己因何中蛊,为谁所控的。能控制毒蛊母虫的人,大多也不会平白给过路的人随便下蛊玩。
那么,给虎子这样与异术异法之类毫无关联的平民百姓下蛊,他到底目的何在呢?
顾山青沉吟不语。另一边,林神医将艾草条踩灭,又点起另一捆药草,在半空摇了摇,让它冒出烟来。
这一回,这草药不是催逼那蜈蚣钻入人体内的了。虎子的身体在一阵战栗之后,慢慢放松下来。不多时,那些蜈蚣似是被烟气吸引,顺着银针原路钻了出来。林神医将它们一只一只地夹回木盒,封好盖子,原样收进了医箱中。
他又在虎子的伤口上抹了些许药膏,用布带包扎好,抬起头来,道:“你不是说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吗?走,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