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忆南站在正殿中央,抬头看向那斑驳的神像。
殿内光线昏暗,殿外狂风大作,狂风从早就破败不堪的窗框中吹入大殿,吹得门止不住地摇曳,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神像的眼镜似乎是玉石所得,但是却少了一只,只剩下另一只熠熠生辉,像是真正活过来了一样,同柳忆南对视。
它慈爱悲悯的眼神俯瞰着众生,斑驳的漆皮像是泪痕挂在上面,让人徒生悲哀。
突然殿外一声闷雷响起,竟然吓得柳忆南一凛,猛地向身后看去,但是寺院内只有吹得不断翻滚的落叶,不断有潮湿的水汽打到柳忆南脸上。
她缓缓走到院中,抬头看向灰蒙的天,心中不觉感到一丝危险,但是观这寺庙并无其他人来过的痕迹,也无豺狼虎豹之影,只是惴惴不安。
没过多久,春花便领着众人找来,柳忆南上前抱下板车上的孩童,几个力气大的妇人同周慎一同将板车抬进寺庙。
进了寺庙,众人皆是被这寺庙的凄凉所讶异,当朝信奉佛教之风兴起。
纵使是这些妇人所在的偏远乡下,所建的寺庙也有专人负责清理打扫,像这般破旧不堪得倒是第一次见。
风雨欲来,众人匆忙得进入大殿,坐在了柳忆南寻的一处还算遮风避雨的角落,孙婆婆也从板车上下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勉强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在孙二娘的搀扶下走到了神像下。
孙婆婆眼含热泪地跪下,纵使孙二娘一再劝阻,但还是听到了闷得一声响。孙婆婆虔诚合十,嘴中念念有词,随后便磕了几个响头。
有几个妇人见状便也跟着拜了起来,但是孙婆婆却告诫道。
“求平安便可,其余的都不要求。遇到这种过路的神像,不要许愿。”
说话间,一直酝酿的倾盆大雨终于浇灌而下,随着雷电交织,孩童都害怕地躲在娘亲身后,只漏出如同小鹿般惊慌失措的眼镜,看着殿中的神像。
周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一路上坡的路很是费劲,纵使妇人们也一同帮忙,但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板车推了上来。
“这神像怎么看着怪怪的,呆在这儿让人很不舒服。”
周慎偶尔也会跟着母亲去寺庙斋住些时日,在寺庙待着让人很宁静,半分不像这尊神像,扎看着眼神中流露悲悯,但是这悲悯之下藏着一丝耐人寻味的东西。
“它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看来这个地方不能待太久,我们躲过雨就走。”
说罢便同周慎坐在一旁静等风雨过境。
索性昨晚拾的干树枝带了些在板车上,倒不至于让众人在这殿中没个光亮,但是点着火后,火光照着大殿,更平添出几分吓人的骇意,吓得孩子们都不敢四处乱看。
柳忆南却拿着火折子细细地看过墙上的壁画,观得原来这神像还是正统的西方佛教,并非不入流的旁门别派,或许是彩漆剥落的原因,才会让人心生不适。
一直跟着的周慎没看出所以然,但看到柳忆南这般全神贯注,也不自觉跟着凝眉。
柳忆南余光看到周慎的神色,疑惑地问询。
“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听到柳忆南这样问自己,周慎瞬间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没有啊,只是看你看得全神贯注,便不自觉也跟着看。”
朝着柳忆南抿嘴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只是在看她在看什么。
柳忆南有一瞬间幻视,觉得自己是不是带了一条小狗在路上。
忽然殿外传来马蹄声,随之而来的便是略显嘈杂的脚步声,雨声很大,但是仍能听出甲胄的声响。
柳忆南和周慎离得大殿门进,听到声响便不动声色地走了回去,背对着殿门坐下。
周慎的长枪一直都是放在板车上,现在孙婆婆不在板车上睡,有破棉被的遮掩,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听声音是甲胄的声音,如若真是追来的士兵,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更为妥当?”
周慎正色,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不知道,是不是那群被派来追赶的士兵也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但这种未知往往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柳忆南脸上也露出罕见的严肃,但是为了不让众人看出二人的端倪,她低下头佯装添火。
“外面在下雨,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缘由出去,出去只会令人生疑。况且我们这时候离开必定与他们迎面,若正是追来的士兵,岂不是投怀入抱。”
柳忆南拨弄火堆的手一顿,侧头靠近周慎,将声音更加压低了些。
“先待着,说不定他们也是过路躲雨,以不变应万变。”
周慎侧耳听去,门外的人马已经进了庙内,也惊动了已经昏昏欲睡的几个妇人,她们都惊慌地抬起头,视线警惕地绕过神像,审视院内跑进的身影。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
未见其人,便听到其暴躁的声音,伴随的还有甲胄碰撞的声音,听脚步声大约有六七人。
没想到才仅仅听声音,就让众妇人窃窃私语,尤其是春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抱着孩子紧贴着孙二娘。
“是前日那群官兵,他们又来了。”
听到春花这样说的柳忆南,缓缓闭了闭眼,看来还是最坏的局面——直接和那群追捕的人待在一起了。
有时候柳忆南真得想问问,为什么自己运气变得这么差,什么坏情况全让自己碰上了。虽然她从不信佛,但都想要找个大师看看,自己今年是不是犯太岁。
孙二娘安抚了春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春花护在身后,春花是她们这群人中模样最出挑的一个,虽也生育过,但是身材依旧很好,饿了这么些天也不面黄肌瘦。
这一路来免不了会有些起歹意的人,但大多也是流民,以孙二娘的气势,也能唬地他们不敢靠近。
但是官兵不同,他们力气比那些饿了许多时日的流民大得多,有的还仗势欺人。
反正在他们眼里,她们这些人就是些任人欺辱的玩意儿。
春花和孙二娘的反应,柳忆南都看在眼底,她的眸光暗了暗,看来这群官兵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把她们就这么扔在这儿,实在是有些不妥。
周慎也听到了对话,他不自觉得拉住柳忆南的一片一角,借着神像,将视线藏在神像身后,暗中观察着走进来的官兵。
急匆匆跑进来的官兵们,见到大殿内隐约有灯火,脚步一顿随即噤声,警惕地坐到对角线的位置,领头的人向部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探查一番。
部下颔首,将手按在刀柄上,轻声绕到另一个方位,想要观察究竟是什么人。
一瞬间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柳忆南还在添火,手里没有任何迟钝,但是余光跟着声音的方向变动。
妇人们都缩作一团,将脸埋起来,相互依偎着。周慎转了身背对着神像,掩去自己的面容,手慢慢摸向板车上藏着的用布包着的长枪。
这样凝滞的气氛,在那部下看到孙二娘一行人之后便散去,部下见到是一群妇孺,当即放下了刀,半分不掩饰脚步,朝领头人走去。
“虎哥,是我们前日碰到的那群妇人。”
坐在人群中被称作虎哥的人抬眼,目光在神像周围扫视。神像虽然纤细,看起来是座女神,但是却恰好将对面的人群挡住,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半分。
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摆手让部下坐下,吩咐道:“先去看看有没有干的柴火,没有就给我劈了这个供桌烧,让兄弟们先烤干衣裳。”
虎哥的话一出,随即便有部下要去将供桌拖过来,一直呆在边缘的一个部下小声说道:“我们还呆在寺庙,将供桌烧掉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说话声音不大,但是让气氛都凝滞起来,林虎觉得他明显是在唱反调,噌地从地上站起来,朝他就是猛踹一脚。
“蒋若你这小子怎么总闷声唱反调,你想让兄弟们都冻死?!平常也不见你信佛,怎么现在信起来了?”
林虎狰狞的面目在昏暗的光线下比平常更加骇人,蒋若想辩解一二,但是看林虎在盛怒的边缘,还是没说出口。
其余部下没敢招惹在气头上的林虎,只敢等林虎泄愤似得朝蒋若拳打脚踢,气喘吁吁地坐下,悻然地转移话题。
“虎哥,前几日你不是看上那边娘们中的一个吗?正好到了一个屋檐下,不如...”
一个部下不怀好意地贴近林虎说道,拖供桌的声音正好将几人的说话声掩去,林虎听了部下的建议自然是动摇了一下,但是还是犹豫了。
“可上头吩咐我们即刻返回,若是耽搁太长时间,我怕会追责。”
那个部下见林虎动摇,继续乘胜追击道:“怕什么,林大人是您亲戚,纵使晚了些时辰,只说路上因为雨水耽搁了些,林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林虎手指摩挲着刀鞘,虽然他对自己手下的这些兵卒都说,这次率领的林正平是他亲戚。
但不过是远不知道多少门的亲戚,若不是念着旧情,给自己在军队里谋了个小职,但要是耽搁了追捕,责罚是肯定的。
但是又想到前日见到的那个小娘子,顿时心猿意马,要不是还要往云州去,直接掳回去当个小妾也不错,有孩子又怎么样,把那小东西扔了还不简单。
霎时间,一道像是要劈开天际的闪电闪过,雷声大作。
明亮的闪电照亮了正对着窗坐着的林虎,他半边刀疤的脸像是从地府爬上来的恶鬼,无数被编作志怪小说的妖魔鬼怪都抵不上这一刻,狞笑的嘴像是下一刻便会张开的血盆大口。
士兵中也有踟蹰的人,他们不如林虎一样还有后台,进了军队就是想混口饭吃,跟了这样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但时候出了事也是他们背锅。
但是有了蒋若在先,他们也不敢去触霉头,只能硬着头皮看林虎和其他士兵商量,像是什么豺狼虎豹要将猎物拆吃入腹。
蒋若看到林虎以及三四个士兵商议如何将那几个妇人制住,虽然刚被林虎教训了,心中仍旧不忍,正欲开口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住。
扭头看去是和自己关系尚可的一个兵卒,他暗暗地朝蒋若摇头,示意他不要惹火上身。
随即还出声应和林虎,林虎却突然朝蒋若低声询问。
“喏,你有什么好主意?”
蒋若怯怯地抬头,看到林虎眼中是慢慢的戏谑之意,语气也满不在意,好像早就知道蒋若会说什么。
“虎哥说的就挺不错的...我觉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