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轻看了傅光钟一眼,她先去,坐到千风旁边,同她讲话:“千风。朱凝……死了?”
“……嗯。”
“……”罗轻缓缓地伸手,往千风跟前靠近。
在她挨到千风的瞬间,千风立即离她远去,唯恐避之不及。
“……”罗轻便收回手,低着头犹豫了半晌,她才说道:“对不起,早上的时候朱凝跟我说过她的想法,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我的错。”
千风看她,眼睛乌黑,却没有一丝光亮:“我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
“好,我不说。”罗轻垂下头,“朱凝死了,我也很伤心,但是你活下来了,我希望你节哀顺变,早日走出阴霾。”
千风看着火海,没听见她说的话。
或者,如她所说,她已经不想再听见。
罗轻挫败受伤,她离开了。
傅光钟叹气,走上前,轻声唤道:“千风。”
“我走了。”
傅光钟走到她身边,千风抬头看他:“你去哪?”
傅光钟低下头望着她,轻声说道:“我回杀人团。”
千风垂下眼睑,又垂下头,低声问:“我能和你一起吗?”
“不能了。”傅光钟看着她,“不过我会帮你向他们问好。”
千风听到“不能”时失落了一下,而傅光钟随后的话语叫她敏感的心一下子揪紧:“什么意思……”
“我要去找石达开他们了,这才是我们的杀人团。”
“不,不要……”千风急忙站起来,“石达开不是说你还带了一队人吗,你跟他们走啊,那才是杀人团啊。”
傅光钟苦涩一笑,摇了摇头:“没有人了……我和石达开出门就是为了调查屠村的事,带的人不多,谁知中了陷阱,我们被包围在那个村子,突围出来已经耗尽了我们所有人的力气……”
傅光钟低下头,话没说完。
突围耗尽他们的力气,回来见到这般凄凉景象,更是磨尽了他的心气。
千风心有愧疚,也低下了头。
傅光钟突然笑起来,拍她的背脊,训她:“抬头挺胸!说你多少次了,不长记性是不是!”
突如其来这一下,把千风拍出了笑,也拍出了泪,她抬头挺胸,看他:“三哥……”
“我……还是,杀人团的成员吗?”
“齐大哥先说我不是,石头哥又说他说话不作数,我想听你说。”
千风流着泪,目光却明亮。
傅光钟回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是了。我说话作数。”
千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点了点头。
傅光钟又往她背上拍了两下:“我走了。”
“……三哥!”千风难忍悲伤,挽留他。
傅光钟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他说:“慕千风……愿你如风,来去自由,无拘无束,若有来世……没有最好。”
“三哥……”
“你我已经互不相欠,后会无期。”
……
……
傅光钟是地方乡村的小书童,天资聪敏,被称为“神童”。小神童不负众望,十二岁就要前往京城参加殿试,村民沾光,集资聘来齐鸣山护送神童,傅家更是鸡犬升天,盛极一时。
然,事不如人愿,傅光钟落榜,第二年第三年,接连三次落榜,傅光钟心如死灰,无颜回家。
石达开是当地出名的泼皮,被送进了军队。在军队中,他跟随一位老兵,那老兵脾气犟,也是个刺头,由于资历老,参加过开国战争,没人敢撵他走,老兵跟石达开臭味相投,在生命的最后时间倾囊教授。老兵死了,傅光钟兵役也结束了,他便四处漂泊。
傅光钟和石达开怎么遇上的,两个人都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年冬天很冷,两个少年便凑一块儿取暖。那一年冬天,齐鸣山捡回来一个抱着黑狗缩在草席里的女孩,她说:“我叫慕千风,叫我阿风就好。”
慕千风说她六岁,三个人心里都清楚,捡回来一个六岁的女孩意味着什么。
傅光钟教慕千风读书识字,石达开却教不了她武艺,她勤勉地练着自家的本领。
她更多时候,会跟在齐鸣山旁边。
那一年过年,慕千风爬上南岭,又被赶下来,她伏在雪地里,一个少年发现了她,存心拿她取乐,反被收拾了一顿。
慕千风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在除夕夜离家出走的谢家少年表示对那个家失望了,慕千风说:“那我们组成一个家好了。”
于是,五个人,凑成了一个家,凑出了一顿年夜饭。
齐鸣山往饺子里藏了一枚铜钱,给慕千风吃出来了,她高兴,大家都高兴了。
慕千风春节也不曾懈怠练功,谢老五顽皮,经常捉弄她,最后都要齐鸣山给两人调和。一直到过完元宵,谢家才出来找人,谢老五彻底绝望,催促着一行人离开这里。
谢老五嫌带一个女孩儿太麻烦,就把慕千风头发剪了,乱糟糟的。路途中,他们遇见了外出闯荡的祖禀义,慕千风粘他,祖禀义家里只有个双胞胎哥哥,得知这家伙其实是个妹妹,他高兴得不行。
慕千风先前粘着齐鸣山,是因为她的师父——她从他身上找活着的感觉;祖禀义来了,才带给了她欢乐,给了她希望。
祖禀义得知慕千风和南岭的事之后,让所有人叫她“千风”,只有他叫她“阿风”。
他告诉她外边还有好多姓祖的人,是个大家族,他就是她的哥哥。
六个人,花销更大了,所有人的钱都花完了,祖禀义说他见过一个很气派的墓,正好也姓祖,他想带千风去看看,也能快速弄一笔钱。石达开跟谢老五也想下墓,四比二,他们就下墓了。
该说不愧是祖家吗?那墓凶险无比,祖禀义丧命其中,谢老五脖子差点被一箭射穿。
他们收获也足,但是,谢老五脖子上的箭伤竟带毒,为了救治谢老五,他们大把大把地砸钱。
谢老五变得暴躁、渴血,猪血、鸡血、狗血,都不行,试到最后,竟要新鲜的人心血。
人心血也只能抑制,不能根治。千风日复一日地给他取血。
她从墓里出来,就变得麻木。
谢老五调笑她:“你不是要我们组成一个家,要我们团圆吗,我看我们干脆叫‘杀人团’好了。”
千风没回话,直到第二天她去取血,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是“杀人”,她吐了。
她怕了。
她跑了。
谢老五渴血,痛苦难忍,傅光钟劝他:“等千风回来就好了。”
一直等到谢老五脖子下隆起肉瘤,都没等到千风回来。
齐鸣山沉默地出门,带回来一碗血……
拿人钱财,取人性命,替人破灾。他们一直都这么单纯……
……
……
往昔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可是……可是,他们不要她了,朱凝也不要她了,掀开最后一幕,眼前空无一人,只有肆虐的火海。
千风终于爆发,她惨叫一声,往火海里冲去,罗轻赶忙拦住她。
她放不下祖南芳,现在又怎么放得下杀人团,怎么放得下朱凝?
罗轻挡在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不管她怎么打骂都不肯放。
直到房子坍塌,砸出一声闷响,往千风心里砸了个窟窿,她无力地跪下,不哭了,也说不出话了。
杀人团是慕千风的开始,朱凝是慕千风的结束。
现在她一无所有了,她是谁?她该往哪儿去?
罗轻随着千风跪下来,手摸过她的脸,在她耳边叫她,千风都没有感觉到。
千风双眼无神,像一潭死水,映着冲天的火海,她心底的窟窿,从此由一场火填充。
不管怎么样,结束了反正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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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