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罗轻省身的期间，千风来看过她一回。

省身被打断，罗轻却没睁眼，千风摸了摸她的额头，当她已经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回去了。

罗轻听见千风喝了东西，然后自己一个人喃喃地说着“不膻，不臭……”

她睁眼看去，只见千风的黑色背影伏在桌子上颤抖着，单薄而凄凉。

她就这样看着千风的背影，手掌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直到入睡。

睡梦中，她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童年的她不曾体会过什么温暖，因为这天生的白发，她一直被当作怪物，被排挤、被欺负，是白送都没人要的小孩。

后来师尊到来，相中了她的天赋，才被带回去了昆仑。

去昆仑的路上，罗轻只跟在师尊后边，看着他高大而沉默的背影，不怒自威，自己有时想说句话都要思量好久，最后也没说出口，他也不曾多看过自己一眼。

来到昆仑后，师尊只将她丢在了昆仑，自己继续出游去了。

罗轻年纪尚小，仍要跟着其他昆仑弟子一并学习，可她的课桌、队列等，仍是单独列出来的。即便有佣人照顾她的起居，却也只毕恭毕敬地称她“大弟子”“师姐”之类，不与她多说一字。

背后的弟子们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听着比以前家里的话更难堪，她早已学会过滤，甚至还觉得庆幸，至少不会再被欺负不会再饿肚子。

后来，师尊出游归来，准备闭关事宜，同时也开始教授罗轻。

师尊教导严苛，除去一些高强度的基本训练外，更多的是两个人的对招，师尊每一次都下死手，杀得她伤痕累累也不在乎，横竖最后都有无微不至的治疗。

师尊不曾关心过她的生活伤势等一切无关事项，他的心里只有武道，久而久之，罗轻也不在乎了，她在冰冷的昆仑中同样冰冷……

第二日，千风果真给她买回来两只老虎布偶，搁在罗轻枕边，罗轻气得脸都绿了，除了布偶之外，她还买了不少小玩具，都摆在罗轻屋里了。

她这是铁了心住罗轻屋里了。

有着宁宁因病去世的前车之鉴，走狼关的大家都非常关心罗轻的病，小娄姑娘帮着给煎药熬粥，还有那天给千风接风的其他年轻人，她们是一同长大的，感情深厚。

但他们常常顾着自己说话乐开了怀，反而扰了罗轻的清静。

罗轻的药里有些药材有助眠的功效，罗轻吃过药后便躺下睡觉，这空档是屋里难得的清静时间，千风也小心翼翼不弄出声音，后来罗轻就常常装睡，换回了清闲时光。

因此，秦昭雄也只是常来走动，不便长久逗留，就只能给千风带了许多她中意的小玩意，让她顾着罗轻的时候也不至于太无聊。

千风见罗轻睡的时间实在太长，就又来摸她的额头，但是她的手实在感觉不出来发热不发热的症状差别，只喃喃自语：“睡这么久，不会是药不对吧，要不要再找大夫看看？”

罗轻闻言，觉得过意不去，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睁眼看千风，谁知道千风坏笑着看着她“醒来”。

原来她早就知道。

罗轻看着千风，又生气又不该生气。

千风只说：“别‘睡’太久。”

她拿了罗轻枕边的老虎就回去坐着了，两只老虎布偶，她一手操着一个，嘴上分别给两只老虎配着话，自己玩起来不亦乐乎。

罗轻看着她，看不透这个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千风回头见罗轻看着她，笑说：“怎么？老虎借我一下都不行吗？还是没有老虎你就睡不着了？”

罗轻不答话，仍是看着她。

看得千风尴尬得不行，她把两只老虎丢回了罗轻床上，“还你就是了”。

罗轻还是看着她。

千风挠挠头，走过去把老虎摆好在她枕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罗轻的目光随着她走来而移动，看着她又看了会儿，终于闭上眼不理她。

千风觉得自己被耍了，缠着她闹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秦昭雄来了，千风才离去。

罗轻把自己以往的生活和认识千风以后的生活作了比较。

在昆仑，哪怕到后来她去了轻山有了清来照顾她，她的生活是单调反复的，冷漠的表情下是装模作样来的礼仪和疏远，再没有多余的人情和温度。

哪怕清对自己有些逾矩的想法，她也只会把自己收敛得更远更恭敬。

认识了千风后，自己的生活无可避免地溅起了涟漪，以前只嫌千风吵闹聒噪，现在又被她这般无微不至的看顾，罗轻才恍然大悟，当初为什么想跟她走。

是她把自己从单一反复的深渊里拉了出来，是她带给自己以往不会有的情绪与感触，是她让自己的生活多了热闹和人情味道……

而且，她会回头看她……

她能解放她。

罗轻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大吃一惊。

千风再回来时带了晚饭，两个人对上视线，千风就又起了玩心。

她端着粥坐到床边，问她：“想吃吗？”

罗轻看着她。

“你说句话就让你吃。”

罗轻垂下眼眸，千风就当她默许了。

她舀了勺粥，吹凉后递到罗轻嘴边，等着罗轻反应。

罗轻看她一眼，低头衔住勺子吃了粥。

千风愣了愣，又舀了勺，先说：“我先问你话，你得回答了，才能继续有饭吃，明白？”

罗轻看她一眼，偏过头用手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下表示“明白”。

千风一下乐开了花，将粥递到她嘴边，“想吃吗？”

“……嗯。”

……

如此，罗轻吃完了饭喝了药，甚至千风给她喂糖她也没拒绝，反倒让千风怀疑是人病得更重了，还是这药能让人转了性情。

又三天过去，罗轻的病已经基本痊愈，补药仍是不停。

这几天她硬是被养着没出过门，今天大夫说了痊愈，千风才肯带她出了趟门，也算是让跟着担心的人们有了个交待。

出去走了一圈，千风赶着太阳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把罗轻带了回来，生怕她再受点凉。

千风絮絮叨叨跟罗轻介绍着走狼关的每一家店，也不在乎罗轻听没听进去，说到累了就喝口茶，听到外边有歌声，她就跑到窗边往下看。

老板给她两人的是上房，外头视野好得很，能看见楼下的园子。

园子里，有位小伙正唱歌向小娄姑娘示爱，还招呼了一群朋友替自己鼓劲伴奏。千风兴起，呼了两声哨，朋友招呼她下去，她摇了摇头没去，斜靠在窗边望着他们，她眉眼带笑，斜阳徐徐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温暖的橘色光晕。

屋内昏暗，她便是唯一的光。

罗轻慢慢喝着药，目光却锁在千风身上。

其实千风一路上说的话罗轻都认真地听进去了，千风对走狼关的感情和责任是认真的，她不忍心辜负。

而由人及己，千风对自己——至少是生病的自己——也是认真负责的。

千风是光，是改变她的光，是指引她的光，是解放她的光。

喝完了药，罗轻站起来，茶水摇曳，阳光避让。

她轻声唤她的名字，“千风”，那人依言应是。

她轻声下达了指令，“过来”，那人依言过来。

轻山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