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风说:“我在想你脸上的伤。我知道我不该想,但是我想了,我甚至在想,以后绝不会再叫你受一点伤。”
若是鹂娘在,她会惊讶一瞬,然后必将展风除之而后快,而云采还稚嫩,也不想再叫裴西霞受一点伤,裴西霞又大概明白了他昨晚一直看到了最后,展风便被留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伪装,只是尚不清楚对方目的。既然没有敌意,便不妨先留着她,顺着她走一步看一步。
展风被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他大喘几口粗气,疯狂地劝诫自己不要再移情,那是裴西霞不是祖南芳。
一下午,两个人各怀心事,没甚交集,到了晚饭时候,鹂娘把展风在裴家的职位安排好了,但是不允许他出西厢,尤其不准和裴西霞一道。那两人都做了保证,鹂娘才肯离去。
裴西霞晚上会去照顾老家主,云采担心她脸上的伤惹人闲话,裴西霞执意要去,云采只得跟着,展风就一个人留在了西厢。
等到她回来,他一直在西厢的高亭里坐着,裴西霞见了他,云采也见了,刚接受过鹂娘的警戒,她也要坐到亭子里看着她俩。
裴西霞安静地守望着她的海棠树,云采不出声,展风也沉淀下来,等了一晚上,他只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树?”
裴西霞回答:“海棠。”
等整个西厢熄了灯,千风才离开,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不知不觉竟习惯性地走回了抒怀轩,而非客栈。
那间房的灯却亮着,千风一愣,走窗户跳上去,就见罗轻抱着猫在等她。
千风轻笑一声,说道:“客栈还开着两间房,你倒好,来挤这双人间。”
罗轻瞟了一眼她身上的男装,回道:“我在等这屋子的主人,你是么?”
千风淡如水的情绪终于起了点波澜,她笑了笑,过去亲了罗轻一下,罗轻让她抱了展风,她再将她抱了。
千风简短将她和裴西霞的认识和相处说了一下,随后说道:“明天,我会和她说说你,后天就让你去见她,大后天我就该回来比赛了。”
罗轻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所以你计划怎么做?”
千风手掌轻抚着展风的毛发,回答道:“我想扶持裴西霞接管裴家,之后抒怀轩就此解散,靠着裴家在城里的产业和人脉,让红萼她们像青鸟一样,做些简单的小生意也好,去其它地方也好,总之就是不用再做皮肉交易,费力去讨好别人了。”
罗轻下巴抵着她的后脑,轻声道:“你知道,轩里的人怎么想的吗?”
“……她?”千风一怔,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刘妈妈的身影。
罗轻看过了她的信,而刘妈妈本人也没多大反应,她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去问了月儿,之后又问了其她人。”
千风从她身上下来,端正了神色,问道:“她们怎么说?”
罗轻压抑了一整天,她望着千风,心中说不上来的苦涩,仿佛冰天雪地中只剩下她们两个,罗轻抓住千风的手,轻声道:“她们说你救不了她们,你也不必救她们,你只需要像从前那样,常回来看看,就够了。”
“月儿要你回来了去见她。”
千风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瓢冷水,抓着罗轻匆忙跑去阁楼见月儿。
月儿说:“暂且不论裴家目前的状况和未来的发展,抒怀轩的人,尤其是抒怀轩的女人,几乎不可能再在城里立足了。
“在昆仑镇尚且有强抢民女的少爷,更何况这些买卖过消费过的客人,她们要想在城里做生意,免不了被骚扰,免不了被压迫。也正因如此,她们才会被束缚在这美其名曰‘花街’的地方。
“倘若真要实现千风理想中的光景,那裴家又需要多少的钱?又要为了她们折损多少的人脉?就算这些千风都能帮裴西霞扶持起来,那她们这些女人,不还是被裴家包养,只是把‘抒怀轩’换成了‘裴家’而已。
“或者她们离开,单独离开也好,抱团离开也好,但她们不是千风,没有能力自保,小则像昆仑镇那样强抢,大则……又是杀人团那样的惨剧……
“燕子知道是那些男人的错,她也在尽她可能地去惩罚他们,可那些人劣性难改,总不能全部杀了……千风,你的擂台赛,千万不可像祖南芳那样,抒怀轩经不起折腾,抒怀轩也造不出第二个祖南芳……”
“千风,你的幸运是抒怀轩所有人培养出来的,你这样想我们很开心,同样地,你的幸运就是抒怀轩的幸运,是所有人的幸运,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常回来看看就够了。”
这样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千风知道,自己又天真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为她的无知,为她的无能。
面对月儿,面对整个偌大的抒怀轩,千风心力交瘁,出了阁楼,到四楼再听到那些嘈杂声音,她难以迈步。
罗轻比她早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将自己的衫子脱了给千风披上,千风看了她一眼,就地坐在了台阶上。
罗轻陪着她坐,千风靠在她肩膀,沉默了半晌,她才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那枚金牌。
她看着金牌,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再去找徐大简,把整个林州的**交易连根拔起?甚至直接去找皇帝,把朝野上下的**交易全部肃清?”
罗轻亦看过去,那枚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金牌,此刻却像砍头的鬼刀一样,凌驾在她的头上,凌驾在抒怀轩的上空,她阖上眼睛,轻声问道:“你,还能再用……吗?”
千风默不作声,她收回金牌,往罗轻跟前挤了挤。不管是权力的越界,还是李阮成的阴影,她都该收敛,不敢再贪图。
罗轻抱住千风,长叹一口气,说道:“白天的时候,我模糊地问过她们这个问题,她们反问我有没有见过从青楼抓恶吏的情况,她们说那是无差别地乱抓乱杀,最后还是上交了保护费,并做出未来的优待承诺,那家青楼,那些女人才得以存活。”
千风去够罗轻的手,罗轻紧紧地抓住了,千风道:“上次在林州城,林建英府上的所有人,包括青鸟,包括女人男人,本来也是要满门抄斩发配为奴的,明明她们都没有错,明明她们什么也没有做,却要受到这般牵连。”
“抒怀轩也是,那家青楼也是,明明不是她们的错,却要她们承担最重的责罚……”
两人都沉默了。
罗轻看着千风的颅顶,忍不住问道:“如果,是祖南芳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千风愣了一下,坐起来看着罗轻,想着南芳,她喃喃呓语道:“如果是她的话……那三天后的擂台赛,就成了她立威的第一步,南岭村受她影响而发展迅速,改名南芳村,如果她在的话,抒怀轩也会受她影响而改变吧……还有,她和师兄两个人撑起南岭掌管大小事务,我希望红萼她们能帮到她,她们也能获得一个正规工作吧……”
“可她不在这里。”千风见罗轻神情,连忙补充道。
罗轻望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道:“所以,你想扶持裴西霞,在这里,再供出一个祖南芳。”
千风一怔,随后低垂着头,掩不住的神伤,“‘供出一个祖南芳’?我又如何供得出呢?裴西霞不是祖南芳,我好容易想清楚了这一点,现在我只想救她。”
罗轻靠到墙上,她看着千风,眉眼含殇。她伸手揉了揉千风的头,有些疲劳地说道:“如果裴西霞能够成为抒怀轩的祖南芳,那我会为她,也为你高兴,这样我们也能轻松许多。”
千风叹息一声,说道:“可裴西霞不是祖南芳。今天我跟进了西厢,大概知道了裴西霞是因为某件事情——这事情可能还是男女私情,搞得清白不清白那套的——她才被关进了西厢。而她显然还不愿意放弃裴家。”
“裴家和林建英勾结,那他家的钱想来也干净不了多少,裴家的钱若想转移出去,裴家要想安然无恙,裴西霞的态度才是关键,她要肯放下老裴家建立以她为首的新裴家,那她才有机会,若她不肯放下,那我就强硬,收回裴家的赃款。”
罗轻看着她,说道:“今天我在轩里,白天轩里也来了许多客人,都是来打探你的消息的。裴东勇也来了,他来见月儿,我就藏在房间里,听到了他们说话。”
千风愤愤不平:“哼,裴西霞在家里顶着伤脸还要忙前忙后,又是发钱又是安抚下人,他倒跑来这里享清闲。”
罗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他找月儿,先坦白了自己昨晚失手伤人的事,随后又一直在问你的事情。”
“我便戴了面具,在轩里露了面。”
“然后呢?”千风挽住罗轻胳膊,催促她往下说。
罗轻坐起身子,继续说:“今天你的擂台不是开始搭建了么,我便装作去看擂台的样子,当时人很多,是刘妈妈过来监工,才清了场。裴东勇没走,想过来搭话,我怕你我的声音不同被他发现,就靠刘妈妈在中间传话,才说了几句话。”
“你们都说了什么?”
“他说我看上去不像是轩里的人,我回答习武之人自然不同。”
“他又说既然不同,不妨换个地方大展宏图。他还说抒怀轩在花街竞争了几十年,该耍的花招早耍了,等不到现在冒出一个舞枪耍剑的,他已然明白耳朵所指是那个老雷,今天他已经惩罚了他,希望双方能坐下来谈一谈,但愿能双赢。”
千风想了半晌,才道:“我不是抒怀轩的人,这必然会有人懂,这样给抒怀轩罩上一层‘背后势力’的保护才最好。裴东勇既然主动提出这茬儿,那不妨跟他合作,总好过一直举办擂台赛,那样抒怀轩又成了赌场。”
罗轻看着她,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裴东勇。”
千风长吁一口气,捏了捏眉心,回答说:“总不能全靠感情用事。以前皇帝教过我,感情、交易还有武力,这些只是手段,喜欢的人讨厌的人,全都是以‘我’为主语,所有人都可以为我所用。”
“而且,”千风抬起头看罗轻,嘴角却下撇,好似愤懑不平,“听你语气,你也不讨厌他,既然你跟月儿一个看法,我又忤逆不了。”
罗轻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继续说:“当时你不在,我不清楚你的想法,给裴东勇的答复依旧是赛后再说。”
千风点了点头:“擂台赛姑且是我和抒怀轩的事,之后再算计其他。”
罗轻答应了一声,千风靠着她,两人就不再说话。
许久,有人踩着楼梯,笃笃行来。
两相照面,竟然是刘妈妈,她一手兜着展风,一手捏着烟枪。她也诧异,却继续往上走。
她五楼也有房间,一楼的房间,是她和另一位同期的姑娘轮班看店才住的。路过的时候,她呛道:“有本事怎么不把四楼也包了。”
千风一直在看她手里的烟枪,闻言,她回道:“迟早把整栋楼都包了。”
刘妈妈又说:“管你包多少,出去把门锁上,别让你的好兄弟乱跑。”
擦身而过就一瞬间的事,刘妈妈踩着楼梯继续往上,拐了弯进了屋,千风眼神却一直粘连着她的背影。
罗轻温言道:“展风很喜欢她,白天去监工的时候也一直跟着她。”
千风却自说自话:“她什么时候抽烟的?”
“说是很久了。大概比认识你还早。”
千风目光一直锁着五楼,罗轻的话她亦没了回答,良久,她才回过头来,见罗轻目光古怪一直看着她,千风后知后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罗轻站起来往下走去。
千风急忙追上去:“你到底怎么了?”
“回去锁门,免得展风再乱跑。”
“它不已经出去了吗,你等我。”
周末有事,请假,周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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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