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山不过千里风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千风一大早守着月儿起床的时间，去找她问了昨晚和裴东勇的谈话内容，随后她又请月儿帮她修了一下妆造，成了一个长相标致的男孩。

昨晚她收起怒气，重新思考裴西霞在裴家的地位，“裴家如果因为我不清白，那就由我来当家”，这说明她在裴家还管不到事，还有一件不清白的往事割裂了她和裴家的关系。

裴家的上下级也是割裂的。那老雷跟裴东勇瞒报了家里的贼人，甚至还私下找人来抒怀轩闹事。他的不忠，是否可以延伸到那个嬷嬷身上？

裴西霞拿了金库钥匙，在老家主昏迷，裴家暂时失去控制权力的情况下，她的金钱就成了掌控下级的关键。

而且，算算时间，就算老家主紧跟着林建英一起出事，那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也快到了发月俸的时间，裴家现在这般境况，人心惶惶，怎么不割裂？昨晚那姓雷的就跟那管事嬷嬷说起过这钱的问题，先礼后兵，那嬷嬷准备抽空和裴西霞说这事，实在不行，姓雷的大概就会直接动手，趁势接管裴家。

钱钱钱，一个偌大的裴家因为钱分崩离析，燕子为了钱东奔西走，现在，她也要为了钱进入裴家。

展风在裴家后门跟看门的府吏吵了起来。他嚷嚷着要进去找自己的猫，看门的怎么准？

两人已经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瞪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展风才盯着他往后退着让路，府吏也瞪着他开门。

车夫停下马车，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问那看门的府吏：“你们做什么呢？”

展风抢答：“我要进去找我的猫，他不准我进！”

这妇女他见过，正是昨晚的嬷嬷。

嬷嬷看向他，说道：“你的猫跑进了我们家，难道不是它嫌弃你照顾的不好？它跑进我们家，捣乱了我们家的院子，挠伤了我们家的人怎么办？”

展风被她呛得脸红一阵绿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才憋出一句：“我可以赔……”

那人冷笑一声：“呵，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快滚。”

“鹂娘。”车上的人出声了，不是别人，正是裴西霞，“鹂娘，你又何必迁怒。”

那被叫作鹂娘的妇女叹息一声，回道：“我就是生气，哪里迁怒不迁怒的。”

早上鹂娘本想过去和裴西霞谈谈要不要发点钱安抚下人，去了就见裴西霞顶着一张受伤的脸准备出门就医，她一下子就火了，怎么说也是看着这俩孩子长大的，她当即搁下了要钱的念头，领着裴西霞去看了大夫，又念叨了一路，全怪那裴东勇无能，拿女人撒气。

裴西霞轻笑一声，说道：“不知道鹂娘还记不记得我的那一只獒犬，今天看到他找猫，我想起它了，鹂娘便看在我的情面上，帮他找一找吧。”

“你呀……”鹂娘长叹一声，只得应下，“行吧，我帮他找，你先回去休息。”

展风心中思忖着，看来裴西霞和鹂娘之间还未割裂太深，那么鹂娘暂且归到裴西霞势力。可他倘若跟着鹂娘走了，万一碰见那姓雷的，就全完了，那是裴家中见过她的为数不多的人员之首。更况且裴家也没什么猫。

他必须跟上裴西霞。

展风便惊喜道：“你也养过狗吗？以前我也养过一只黑狗，可惜后来送了人，我再也没见过它了。”

“你！”鹂娘急了，展风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裴西霞静默了半晌，才说：“我的狗，因为看不住人，被打死了。”

展风赶在鹂娘开口之前急忙道：“那你也不要难过，等我找到了我的猫，我让它来陪你。”

裴西霞轻笑一声，答道：“好。你叫什么名字？”

展风即答：“我叫展风，我的猫是一只白色的猫，名字叫千风。”

展风盼望着裴西霞能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然他就算能进去裴家，也得不到裴西霞的信任。

裴西霞安静了片刻，说道：“好，看在猫的份上，你便随我一同进府找吧。”

鹂娘再劝阻，都是白费口舌了。妥协之后，她想陪着裴西霞，以免展风“再”搞出一些祸事。车夫和看门的府吏都在，裴西霞知道他们至今不肯放过那件事，只得同意。

展风安静地跟在马车后边，裴西霞算是认出他了，可鹂娘也在，他暂时想不出解决方法，只得叹息，怎么不把真正的展风一并带来呢？

或者，他应该相信裴西霞会帮他送走鹂娘吗？

虽然清楚裴西霞和祖南芳不一样，但展风心底还是对她怀有期待。

等马车将人送进了西厢，鹂娘命车夫暂且看着展风，不让他乱跑。刚才她们在马车里，外人颇多，鹂娘不好多说，现在把裴西霞领进了里屋，才急切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裴西霞陪着笑：“鹂娘，我记打的，不会再犯错了。”

“……你这孩子。”裴西霞的坦诚，倒让鹂娘一时不知所措。

裴西霞又说道：“说起来，今天看大夫的钱，还有请车夫的钱，还是让鹂娘您破费了，我去取些钱来补给你，也请你给那尽职尽责的门卫一些打赏。”

“你……”裴西霞转身回到自己里屋，去取自己的钱，鹂娘诚然对她有养育之情，但上下级的关系还在，如果裴家倒了，她这个年纪想再换一家都难，只有钱成了唯一的定心丸，现在裴西霞主动提出，还给这冰冷的金钱交易裹上了一层恩情的蜜糖，鹂娘心中有愧，不知如何开口。

裴西霞取了钱箱回来，笑道：“什么你啊我啊，您照顾我这么多年，咱们早是一家人了。”

她把钱箱直接递给了鹂娘，鹂娘一掂这分量，立马虚了：“这我可不能要，太多了，你自己留着。”

裴西霞道：“鹂娘，您是裴家的管事，我将钱交给您，我放心。”

“……”鹂娘闻言，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上下级上下级，可她是个中间的，对上她有情，对下她得讲理，这钱就成了她要讲的理。裴西霞的体贴，让她心中泛起酸楚，明明这么好的孩子……可恨那裴东勇竖子无能，挑不起大梁。

见鹂娘不再说话，接下了钱箱，裴西霞便道：“还有一事，想请鹂娘帮外边的展风在家里给个职位，他暂时要留几天，您给他个活计，以免落人闲话。”

鹂娘应下了：“行，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不多说。”

“多谢鹂娘。”裴西霞笑了起来，又扯到了脸上伤口，连忙护住，闷哼了一声。

“多大的人了……”鹂娘把钱箱搁到桌上，给她轻轻吹了几口凉风，“你可小心点，男人比不得女人，一身蛮力，没个收敛，你叫云采时刻跟着你，免得出事。”

裴西霞被困在这狭小的西厢房，压抑了许久，终于能在鹂娘跟前露出一点烂漫天真，又被她一连跌地警告，只得乖乖应下：“是，知道了。”

不多时鹂娘便出来了，领走了车夫，叫展风进屋去。

展风长吁一口气，裴西霞遂了他的愿送走了鹂娘，现在他竟又像去见祖南芳一样，生起一丝紧张。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见到裴西霞，而是她的侍女云采在候着他。

裴西霞在里屋，隔着一扇门，她道：“我这西厢只有我们两个女人住，男女有别，你有话就这般说吧，免得落人闲话。”

展风摸了摸光溜溜的胳膊。他特意换的男人身份，如今倒不方便了。

旁边的云采面色不善，警惕着展风。又见不得裴西霞，他只得改了话头：“我想谋个财路，找份活计做，裴家势大，工钱想来也会高一点，我就来了。”

“你倒想得美。”云采忍不住呛他。

裴西霞此时心情好，云采抢了她的说话顺序她也不恼——裴家有许多规矩，她却从没气恼过，她笑了两声，道：“你不是说你来找猫的吗？怎么又成了找活计？”

展风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讪笑着说道：“那不是和那看门的杠上了，得学机灵点吗？”

裴西霞笑着，云采却盯着展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气得跳脚：“你这叫机灵？你这是说谎！骗子！”

展风自觉得了裴西霞信赖，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我现在不是实话告诉你们了吗。”

“你还强词夺理！”云采更生气了。

裴西霞便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

随后一阵安静，却见那道隔绝客厅和里屋的门缓缓开启，裴西霞走了出来。

展风心底紧张得很，裴西霞今天换了一身墨绿色长裙，外头有一件黄褐色的马褂，她一身素净得很，衣服也有些洗的泛白，倒不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而展风最在意的，还是她脸上贴的膏药。

云采走到她身边，轻声怨道：“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叫鹂娘知道了，她又该说我了。”

裴西霞笑道：“她就今天来这一回，就把你吓到了？”

云采低着头觑了她一眼：“哪有……就是不想你见他……”

云采很早就跟着裴西霞了，跟着她看她在裴家得到长姐应有的宠爱和教导，跟着她看她一夕跌落神坛失去所有，跟着她在这西厢里安安静静地过了许多年，她的心也安静了下来，她想，只要能跟着大小姐吃喝不愁地过完这一生，她便也知足了。

她倒不是喜欢裴西霞，只是闺中密友，又在日复一日地相守中，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护食的心理，不想有别个人来分享。

裴西霞懂得她的少女情怀，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说道：“放心，你待我的好，我牢记在心底，不会有人取代你的地位的。”

云采脸一红，急忙辩解，还险些咬到舌头：“什、什么地位不地位的，我跟着您照顾您那都是分内的事情，您别乱说。”

“好，我不说了。”今天的西厢比以往要热闹许多，裴西霞脸上笑容都多了许多，当她笑盈盈走向展风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他无法抹除祖南芳在裴西霞身上的投影。

祖南芳从没对她笑过，祖南芳从不需要她辅佐。

而他将要辅佐裴西霞。

如果成功，这将会是她离开祖南芳的关键一步。

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他满脑的雀跃和紧张。

裴西霞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展风这才回过神来，裴西霞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展风红着脸道：“没、没什么……不是你说的男女有别，你出来了我只能想些别的，不看你……”

裴西霞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先说说你都想了些什么，你如果想了一些不好的，那裴家是收留你不得的。”

展风抓着裤子，低下头沉默了半晌，等到云采都不耐烦了，裴西霞不叫她打扰，展风松开手，抬头望向裴西霞，眼神剔透无暇，仿若孩童一般纯质。他说：“我在想你脸上的伤。我知道我不该想，但是我想了，我甚至在想，以后绝不会再叫你受一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