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廷锡看着他别扭的举动,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神态也跟着变得更加慈爱,眼神中满满的全是对陈怀玦的欣赏。无论如何陈怀玦是王爷,而他是臣子,这样的神态绝对称得上是逾矩,但是已然走到生死边缘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些。
陈怀玦的全副身心都投入在奏折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晏廷锡的神情,直到小厮又将热好的药送回他才抬头,也不说话,就是看着晏廷锡。
拿他没办法,晏廷锡只好端起药碗,酸涩辛苦的药味直冲天灵感,刺激得他胃中一阵翻涌,但是表情上仍旧没有露出丝毫不适,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便一饮而尽。
刚刚放下药碗,蜜饯就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摆在他面前。他捻起一颗放进嘴里,除了舌面触碰到蜜饯的地方漾着丝丝甜味,嘴巴里的苦涩丝毫没有减少,但是他的心情却十分的好,以至于忘记了药的气味。
陈怀玦已经再次投入到奏折之中,偶有拿不定注意的,便立刻请教,如此通力合作,用力两个多时辰,桌上那一大摞才见了底。
经过一个下午,晏廷锡也了解了陈怀玦的不足之处,吩咐人从他的书房中取来几本书交予陈怀玦。
“殿下还请今晚通读一遍,如有不明白的,明日老臣为殿下解答。”
几本书也不算太薄,他的要求其实有些过分,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剩不了太多时间。虽然瑞王天资聪颖,但是被耽误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赶上的。为了大晋,他和瑞王都没有别的选择。
幸而陈怀玦没有丝毫抱怨和不满,干脆地接过那几本书。
-
从太傅府离开,外面的天早已经完全黑了,骑马回去的路上,零星的雪花飘下。街上的寒风十分刺骨,想来这场雪不会太小,不知道明天某人时不时又会蹲在雪地里不肯回去。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加紧马肚子加快了速度,将原本的路程压缩到一半。暖黄的烛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少女愉悦的声音清脆:“真希望明天早上雪还会继续下,那我……”
“就可以玩雪了。”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异口同声说完接下来的话,吕映仪望向他,也许是下雪让心情好了许多,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怎么脸这么红?”吕映仪摸摸他的脸,触手生凉,和冰块似的,“外面这么冷就不要骑马了,坐着马车也不慢又暖和。”
陈怀玦的眼神黏在她身上,不管她说什么都只管说好:“好,听你的,明日我就坐马车。”
吕映仪被他盯得害羞,突然间想到两人之间原本还在生闷气,一时间有些愣住,扭捏道:“你出去灌了什么**汤,怎么突然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凑近:“之前的事,原是我错了,好娘子可否饶我这一回?”
他如此干脆地低了头,吕映仪也再不好发作,讪讪道:“我早就不生气了。”
陈怀玦还想说什么,她赶紧拦住:“你快些先去把外衣换了吧,浑身寒气,当心着凉。”
他还是笑着一口答应:“好,听满满的。”
吕映仪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拉着百荷小声嘀咕:“你去前院找章武打听打听王爷下午从茶楼出来去了哪里?怎么和变了个人一样?怪吓人的。”
百荷叶跟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奴婢现在就去。”
下午陈怀玦从茶馆一出来,原先他们在茶馆聊得东西就被加急送到了吕映仪手上,明明是个棘手的大事,怎么这人突然乐得没边了,难不成是压力太大,刺激疯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猝不及防被正往外走的男人抓了个正着。
她急急忙忙地扯开一个笑容,胡乱说:“新衣服,没见过呢。嗨呀,不早了,我饿了,我们传膳吧。”
陈怀玦也不戳穿她,只是笑着陪她闹:“好,宋文,传膳。”
恰巧此时百荷打听回来,吕映仪连忙冲她打眼色,陈怀玦也只当作看不见,饶有兴趣地期待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而吕映仪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饭后,陈怀玦掏出晏廷锡送的书仔仔细细地看,吕映仪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假装读诗,时不时晃两下试图看清他在看什么。
百荷悄悄走到她身旁,在自己手上写下太傅两个字,吕映仪瞬间心领神会,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但是也猜到个大概,于是立刻安静下来,免得打扰到他。
夜渐渐深了……
-
自打回京,陈怀玦就忙得脚不沾地,从前他恪守着臣子的本分,做许多事都放不开手脚,如今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过去的一切就都要推翻重来。
朝中许多臣子已经敏锐地察觉出风向的变化,虽然大部分人还在观望,但是在一个终日饮酒作乐的皇上和一个运筹帷幄忧国忧民的王爷中间该怎么选心里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决定。
吕映仪回京第二日就悄悄派人送信给父母将自己了解到事情全部讲明,吕府书房的灯亮了一夜,终于也做出自己的选择。吕映仪不想父亲一把年纪还要因为自己的原因劳累,心中愧疚难当,就连外面大雪铺地也窝在屋子里不肯出去。
高松蹊欣喜于陈怀玦的转变,但是却碍于义父的命令不敢去见陈怀玦。他不知道义父在这件事上出了多少力,起到了什么样的角色,可每日府里进进出出的人让他明白这一切有多费力,还只能处在义父羽翼之下的他能做的唯有听话。许多深夜里,他盯着黑洞洞的天空,他觉得在月光照耀之下,让他的无能和弱点一览无余。
皇后终于一点点重新振作起来,但是对天盛帝、权力都不再关心,从此心里眼里只剩下太子。她免了妃嫔每日的晨昏定省,又将协理六宫的权力交给徐贵妃,从此长宁宫大门紧闭,除了太子、徐贵妃和瑞王妃外,其余人等都进不去。吕映仪每每看着她,总觉得她的身体就是个空壳,而她的魂魄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自从陈怀玦回京,天盛帝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日美人作伴好不快活。从前还时有奏折要批,又或者老臣闹着要撞柱子逼他上朝,如今全然无人理会他,他倒也乐得自在。间或酒醒时,他也觉得文武百官安静得出奇,透着一股不对劲。只是他清醒的时候太少,那一点点可怜的酒醒时刻完全不够他把事情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