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 第14章 鳐兽（四）

今天跨年，宋温峤进卧室给宋南天打了个电话，打完给钟擎发了条信息：

“我和秦教授去吃饭，给你叫外卖，别出现。”

“直男？”

“点。”

钟擎躺在床上玩手机，点了三千块钱的痛风套餐，转头又给叶荟清发消息，问他过不过来，结果人小孩儿忙得很，回了老家有的是饭搭子。

宋温峤安排完钟擎回到客厅，秦少淮不知几时已经醒过来，正站在窗口看夜景，修长的身影离窗很近，仿佛融进了月色里。

宋温峤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他走近后说：“去吃饭吧。”

秦少淮转身：“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订了餐厅，就在楼上。”

“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我来请客。”

“今天跨年，到处都是人，秦教授想带我吃什么？”宋温峤把他的风衣外套递给他，“我可不想排队。”

秦少淮穿上外套，似乎还在犹豫。

宋温峤说：“等回了南瑶市，你再请我。”

“好，一言为定。”

两人走出房间，宋温峤走进电梯，十分绅士地按住门，等秦少淮进来后，才问：“秦教授喜欢吃什么？”

秦少淮面色淡淡道：“都可以。”

宋温峤笑而不语，之前派人调查他的时候，看过他的日程记录，自从搬出去住之后每天都会去逛超市，总是在鲜肉蔬菜区溜达，苦恼半天，最后拿的都是熟食和快手菜。他十五岁离家读书，在宿舍里住了十三年，恐怕也没什么机会下厨。

电梯在顶楼打开，秦少淮站在餐厅门口却突然迟疑，里面好像都是情侣。

宋温峤转头看他：“怎么不进去。”

秦少淮愁容满面道：“宋先生，今天跨年夜，我和你来这种餐厅，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温峤走向他，垂眸笑道：“秦教授，和我一起吃饭，会让你丢脸吗？”

秦少淮赧然不语，心情说不出的古怪。

宋温峤忍俊不禁道：“还是秦教授担心女朋友会吃醋？”

秦少淮恼羞成怒道：“宋先生管好自己，我的女朋友不必宋先生操心。”

他绕开宋温峤往里走，宋温峤举步跟上。

窗外夜景璀璨，急速行驶的车流划出绚烂的光影，远际月如钩，无垢的玻璃上，秦少淮的侧脸与月牙重叠。

桌布上的红玫瑰令人觉得不安，香薰蜡烛的烛火摇摇曳曳，秦少淮凑上前吹灭了烛火，在服务员拿菜单过来的时候，让他把花瓶拿下去。

宋温峤默不作声看菜单，看来秦教授对浪漫不感冒，他翻过一页菜单，随口问道：“秦教授平时喜欢带女朋友去什么餐厅吃饭？”

秦少淮脸不红气不喘回答：“在家吃。”

宋温峤笑：“看来秦教授厨艺了得。”

秦少淮说：“我女朋友会做饭。”

两人点完餐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宋温峤笑看着他又说：“你之前不是住宿舍吗？看来女朋友是新交往的。”

秦少淮从容地说：“还在热恋期。”

宋温峤问：“你房租快到期了，再续一年？”

秦少淮显然忘记了这件事，他现在都有点喜欢那套房子了，房间宽敞采光好，隔音也比宿舍好，装修他也喜欢。细想来他也已经二十八岁了，是该考虑买房子了。

宋温峤见他突然情绪低沉，忙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着急搬回去。”

秦少淮说：“不用了，我到期就搬走。”

他与宋温峤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天空古城四个字牵扯在一起，明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宋温峤脸色忧郁，秦少淮又再扬起笑，问：“宋先生喜欢吃什么？”

宋温峤摇头：“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秦少淮也看出他心情不佳，两人默默吃完一顿饭，吃甜品的时候秦少淮突然笑了起来，“宋先生有时候也很孩子气。”

宋温峤抬头看他。

“受不了任何委屈，哪怕只是言语里的忤逆。”秦少淮嘴里含着勺子，眼神仿佛穿透了宋温峤的灵魂，“我快你一步拿走了那件东西，你明明可以去我宿舍翻找，可你偏偏要让我受教训。”

宋温峤没有否认，他坦然道：“你说得没错，我从小到大都以自我为中心，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就会有人捧到我手心，你或许不知道，我这辈子只上过一天学。”

秦少淮吃冰激凌的动作顿了顿。

“我一句不喜欢上学，后来就再也没有上过学，童年，我就像一只鹰，终日自由畅快。”宋温峤不想继续回忆往昔，喉头滑过酸苦的情绪，他郑重其事道，“宿舍的事情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我接受你的道歉。”秦少淮托着腮想，眼前的这个男人真是既霸道又温柔。

两人离开餐厅，宋温峤送他回房间。

秦少淮刷开房门说：“宋先生明天见。”

他准备关门之际，宋温峤按住门，问：“明天几点见？”

“八点。”

“好，八点见。”

是夜，宋温峤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安眠。

他反复回想起秦少淮的经历，有句话他始终说不出口，秦少淮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许望山亲生的孩子，他和秦少淮一样，是被人遗弃，他们甚至出生在同一天。

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许望山和宋南天把他捧在手掌心，像衔珠一般供养，而秦少淮却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了这半生。

被领养被弃养，被人欺负，被冤枉杀人，被称为天生恶种，养父母被杀后再次被遗弃，甚至背上了嫌疑人和扫把星的骂名。

而现如今，秦教授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他相处？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忧心自己会被报复，害怕宿舍再一次漏水，被逼入另一个瓮笼？

自己和欺负他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宋温峤钻心刺骨地痛，他又再想起那日秦少淮落在他后背的拳头，那是他对命运无声的控诉，是他无能为力的反抗。

*

2021年的第一天，秦少淮极难得睡了个好觉，他将深藏在内心的往事宣之于口后，换来的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本来孑然一身，听惯了恶言恶语，宋温峤厌恶他又如何，养父母是假意又如何，叶教授也好，PID也罢，还有那些监控，天空古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离他远去。

他从来都是孤独的，牢牢地攥着最后一丝希望，无非是想告诉别人，他曾经有过家。可现实是，秦教授夫妻已经过世，他终究是无家可归的一个人。

秦少淮洗漱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已经快八点，他手忙脚乱洗了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时间已经跳到了八点整，随之响起的还有门铃声，一秒都不差。

秦少淮打开门。

宋温峤衣冠楚楚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含笑问：“早上好，我迟到了吗？”

“早上好。”秦少淮还穿着睡衣，慌乱道，“再给我十分钟。”

“不要紧，约的是十点，还有时间。”宋温峤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我猜你不会喜欢酒店的自助早餐，随便买了一点。”

秦少淮抱着衣服问：“你可以先出去吗？我不想去浴室换衣服，有潮气。”

宋温峤背过身，严肃认真道：“我不看你。”

秦少淮抿了抿唇，解开扣子，将睡衣褪下放在床头，然后拿起毛衣套上，他眼睛盯着宋温峤的后背，就怕他突然回头。

他换完衣服把睡衣收好，指尖戳了一下宋温峤的肩膀，“好了。”

宋温峤勾唇笑了笑，然后把早餐摆出来，“有肠粉、虾饺、小笼包、核桃包、生煎，还有吐司、三明治、蛋糕，我还买了小米粥、海鲜粥、皮蛋瘦肉粥，饮料有咖啡、牛奶、果汁、豆浆，哦对了，我还买了水饺，你喜欢吃什么？”

秦少淮目瞪口呆道：“这么多怎么吃？”

“吃不完给钟擎，他能吃。”宋温峤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

秦少淮在椅子里坐下，怔了许久说：“那我喝碗粥吧。”

宋温峤点头，“吃虾饺，凉了不好吃。”

秦少淮见他不动筷，问：“你怎么不吃？”

“你先吃，我一会儿再吃。”宋温峤知道他洁癖。

秦少淮扫视一圈说：“我只吃小米粥、核桃包还有虾饺，再喝杯咖啡，其他的你随便吃。”

“好。”宋温峤这才拿起筷子，生煎还没入口，又听秦少淮问：“宋先生每天早餐都这么铺张吗？”

“偶尔。”

秦少淮不再多问，他默默吃了会儿东西，视线瞄向生煎包，宋温峤把餐盒递给他。

秦少淮摇头，他有点想尝尝，但差不多已经吃饱了。

宋温峤误以为他嫌弃，连忙说：“我让人再送一盒来。”

“不用了。”秦少淮伸出筷子，“我尝一个。”

宋温峤问：“好吃吗？”

“一般。”

“那你再试试别的。”宋温峤把肠粉递给他，“我还没动过，尝尝？”

秦少淮吃饱了，勉强尝了两口，等宋温峤吃完后，他把打包盒一个个扣起来，没动过的食物装回袋子里，宋温峤让服务员帮忙送去套房，两人准备妥当一起出门。

宋温峤先去按电梯，替他挡住电梯门，进了停车场后，又主动帮他打开副驾的门，请他坐上车。

宋温峤回到驾驶座上，刚拉好安全带，就听秦少淮不冷不热说了句：“宋先生，你今天殷勤得让人害怕。”

宋温峤侧身看他，突然欺身靠近，鼻尖几乎贴上了他的脸，声音幽幽道：“比不系安全带还让人害怕吗？”安全带随着宋温峤的指尖划过秦少淮的胸口，吧嗒一声扣进锁里。

宋温峤坐回原位发动引擎。

秦少淮不自在道：“我只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