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和堂正殿内,晨曦透过纱窗,皇太妃已经洗漱完毕,正用早膳。
玉勺轻触碗中炖的软烂的燕窝,婢女容月端立一旁禀报:“昨夜陛下留宿凝香阁,听说......子时叫了一次水。”
萧乐敏听罢,未作声色。
“今早陛下离去时,与钟小姐同乘帝辇,直至澄心堂后,钟小姐方才步行出了承乾门。”
闻言,她这才微微挑眉,神色不明。
天子轿辇乃是景朝几代帝王专属之物,象征无上威仪尊贵,立制以来从未破例。
宫中向来有规矩,即使是皇后也无权与天子同乘,后妃出行,更是乘坐与各自品阶相匹的步辇,严守尊卑,不得僭越丝毫。
而她一个未经册封的闺阁小姐却获此殊荣,实在耐人寻味。
殿中一时唯有银筷碗碟碰撞的轻响。
萧乐敏放下银箸,接过旁边侍婢呈上来的湿帕拭手:“这冷冷清清的后宫,终于是要热闹点了。”
她又吩咐:“你去库房挑点小姑娘喜欢的头面首饰,一并送到钟府。”
容月娴静含笑:“娘娘您体恤钟小姐,日后她进了宫啊,必然也感念您的好。”
昨夜敏太妃听闻陛下进了凝香阁未出,便早早让人传话,免了她今日清晨辞别的繁琐礼节。
请钟薏进宫时,太妃派的也是身边最为亲信的总管李徳,出行极为低调,为掩人耳目,宫中连风声都未传出几缕。
萧乐敏未置可否,论不上自己对钟薏如何体恤,这般只是给了皇帝一个从容行事的理由。
她指尖抚过湿帕:“......算了,此事不必声张,礼先备着,别急着送出去。宫里宫外,总归要看陛下意思行事。”
她轻叹一声,目光幽远:“明昱远比他父皇重情,也不知是福是祸。”
檀香袅袅,淡淡萦绕空中消散,容月低垂着头,不敢随意接这话。
萧乐敏出身锦州簪缨世家萧氏,乃南方士族中显赫的名门,早年她曾被名医断言活不过二十,父母因此不忍她远离膝下,直到二十六仍留在家中。
她在先帝未封太子时便嫁入王府,比之足足年长六岁,年龄容貌皆不如其他嫔妃出众艳丽,唯“温婉”二字堪堪可称。
因母家身份足够显赫,为她保驾护航,便让她得了一些宠爱,顺遂入妃位,封号“德”。
活到这个岁数,年过半百,看尽后宫兴衰变换,世间一切已成云烟。
刚用完早膳,便有婢女来报:“娘娘,长华郡主来了。”
皇太妃脸上终于露出抹笑:“这丫头,好久没来看本宫了。”
不一会儿,门口款款走进一姑娘,衣着鲜丽夺目,姿容妍丽,举止间自有一份端庄与贵气。肌肤莹润似玉,细挑的双眉间带着几分倔强,行走间耳际坠着的一对小巧金步摇晃动。
卫婉宁步入堂中,端正行了个礼,小心翼翼靠过去。
“祖母可有想我?”
萧乐敏见她娇俏模样,笑着刮了一下她挺秀鼻梁:“上回我说了重话,你便记仇了?”
卫婉宁抿唇一笑,乖巧道:“我怎会记仇,祖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好。”
二人闲话片刻,卫婉宁似是犹豫了下,终究忍不住问道:
“听闻表哥今日来慈和堂了?”
太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语气也冷了几分:“你还死心不改?”
卫婉宁倏地跪下,双手紧紧抓住她外袍的下摆,声音带着哽咽:“祖母!我自然是知祖母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喜欢皇上......”
萧乐敏冷笑:“你以为我替你求了个郡主,便代表他把你放在心上?不过是念着公主的旧情罢了!”
婉宁眼泪滚滚落下,颤声:“我不甘心啊......陛下这么多年仅太子时身边有过一小妾,为何我不能试一试?
“不管如何,我也是唯一陪伴陛下多年的女人......”
敏太妃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软下来,语气稍稍缓和:“长华,公主临终前特意托我照顾你。这些年,我也算没辜负她。
“如今你什么都不缺,荣华富贵尽在手中,何必非要执念于此?”
她眉宇间染上几分疲惫:“陛下如今坐拥江山,喜怒无常,心思深沉比原先更难揣测,且不说他根本不听我的......若论什么母子旧情,根本无可能。
“你可知,他如今对我的宽容,也不过是念在自他十一岁时便由我照拂的旧情。”
说到此处,她语气愈发冷淡:“我早已看透,如今不过是守着慈和堂图个安稳,若真的替你开口,不仅帮不了你,只怕我自己都难保全。
“后宫之中,不得宠爱之人的寂寞远比你想象得更甚。你若真的入宫,尝尽辛酸无助,到那时害的还是你自己。”
卫婉宁跌坐在地,脸上泪痕未干,发鬓凌乱,被她语间狠绝震慑住,嘴唇微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是大公主之女,自小受尽周围人宠爱,六岁时,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三皇舅。
那时,卫昭尚未被立为太子,身份尴尬,被生母连累贬入冷宫。一场大火后,敏德妃受陛下吩咐,将他接到身边抚养,他才得以脱离冷宫的阴暗。
她初初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实际上,没人看得上他——干瘦如柴,只比她高一些,浑身带着股疏冷戾气,看人眼神阴寒,总像看一具尸体,晦气又不讨喜。
可大公主把敏妃视作亲母,关系亲密,她被带着去慈和堂拜见时,总会与他照面。
她一直抱着轻视态度,但几年后,卫昭出落得越发芝兰玉树,气度雍容,比几位皇子姿容更甚,仿佛被抹去尘灰的明珠。
看向她的眼神虽冷漠如初不带一丝感情,可她却不知何时起,见到他时,心中竟夹着难以言喻的羞涩与心动。
对他的称呼,也从最开始不情不愿的“喂”,到后面的“三舅舅”,到现在的“表哥”。
其中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卫婉宁回过神,小心擦去脸上泪水,下颌昂起,面容恢复高傲如常。
敏太妃看着她的表情,目光如刀:“我今日同你说的,你可记住?”
她乖巧应答:“长华知陛下不是自己可以肖想之人,日后也不会想着入宫了。”
萧乐敏听罢心中一松,满意点头:“你能这般想便是最好不过。”
“你今年已经十六,你爹愚昧无能,终日沉迷声色,必然不会为你日后筹谋。且安心,时机成熟本宫自会为你择一门良缘,你静心待嫁即可。”
“长华谢过祖母。”
卫婉宁从宫中回到郡主府,坐在房中。
婢女端来一盏新沏的茶水,她刚入口,眉头一皱,猛然将茶盏甩出,上好窑瓷碎成一地,茶水混着茶叶打湿地毯,满地狼藉。
她心中郁结愤懑难消,霍然起身,挥手直接砸碎门口立着的半人高瓷瓶。
几个婢女战战兢兢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
郡主最近几次从宫中归来都如此生气,可怒气一平,转眼又要重新盛装打扮进宫,如此循环往复,受苦的只有她们这些下人。
卫婉宁看着一地碎片,咬牙冷笑。
萧乐敏这老婆子贪生怕死,不敢帮她,那她就自己来。
——
卫婉宁还没来得及计划,翌日早晨,一道圣旨如同巨石投湖,溅入平静上京,炸出无数波澜。
听竹居内,晖光洒落廊下珠帘,微风拂过修竹,沙沙作响。
钟薏斜靠在后院摇椅上,手中捧着本《书生的狐妖心尖宠》盖住脸上飞起的粉霞,只露出一截白腻细颈,旁边桌上还摞着几本书名各异的话本子。
昨日从宫中回来,她每不小心瞥到自己手心,心中总会泛起羞意,只要稍作回想,那晚上手中的潮腻感似又浮现手中。
思来想去,觉得陛下物什着实有些可怖,且......时间太长,她也并未觉得多少欢愉,还不如和他亲吻。
于是她翻出上回和苏玉姝去京中最大的书楼观微楼购得的话本,准备好好重新观摩一番。
上京如今有一处专管书籍内容的机构,名为绿江院,其中规矩极为森严,为防止某些不合规范的书籍流入市面造成影响,所有书籍出版上市前,均需经过绿江院的严格审查。
正因如此,观微楼所售话本虽有些笔触香艳,但大多点到为止,脖子以下的细节还要靠读者自行揣摩。
她将本子翻得飞快,一连看了几本,其中女主“娇/喘连连”“惊呼‘冤家’”,男主“粗喘一声”......看起来是很舒服的......
她有些怀疑:这些作者不会自己都没什么经历吧?
毕竟,她可是真切体会过的。
佩兰匆匆跑进,打断了钟薏的胡思乱想。
她气喘吁吁道:“小姐......呼,宫里来人宣旨了,老爷让您现在去正厅!”
钟薏“啪”一声把书封盖在旁边雕花小几上,慌乱回应:“哦,好......什么?”
佩兰是知道前晚她留宿太妃殿的,脸上的笑掩不住:“我听小秋说,来的人衣装颇为华贵,看起来是什么大太监,那通身气派!定是小姐得了皇太妃的青眼,给您送什么封赏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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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