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晌午过后天气稍微暖和了些,只是街上的雪依旧亦步亦趋。
名门子弟依旧要去上私塾,不论风雪多大也耽误不得。
江晚樱听府上的老人说老爷好像快回来了。虽不知真假,可府里上下都开始安置院子。连荒僻了许久的西苑也整理了出来。好像有贵客到来似的。
冬日的夜里是没有星星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漆黑。与白雪相映成辉。
家里若是不把窗门关严乎了。就算点了炭火,也会被冷风吹的嗖嗖的。
文兰端着点心推开芙蓉居的门,带进了几丝寒气。
江晚樱在书桌前做功课。便听见了她的唠叨声:
“常嬷嬷怎么回事,买了那么些植物花卉都送到西苑去了,平时怎不见她对我们芙蓉居如此上心。”
文兰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必然是瞧不下去了,才没忍住多说几句。
江晚樱娇而俏的眼睛缓缓抬起,原本是有几分落魄的。
文兰走近时又低下头去,认真写功课。
烛火明晃晃,却照的人的神态都醉醺醺的,看不够贴切。
文兰只顾着将点心放在桌上。又去加炭火了。
屋子里环绕着她细细的声音:“小姐快尝尝,喜鹊的手艺一向顶好的。这椰酥糕闻着就香极了。”
江晚樱粘着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果真是香香甜甜的又不腻人。便张大了嘴的吃。
文兰又在矮几上给她添了杯热茶。看她吃的腮帮子鼓鼓的。自个也没忍住笑意:
“几日后便是小姐十二的生辰,不如给京里的人都发封拜帖。”
她想着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就算没有多显赫的家族前来问寿,叫几个小伙伴热闹热闹也是极喜庆的。
江晚樱淹了几口茶水。将嘴中的糕点吞下。才口齿清晰的开口:“不必了,他们若想送我东西在私塾自会找来的,若不想的又何苦让人家下不来这个脸。
再说了,我爹爹都快回来了,这事咱就别操心了。”
文兰温婉的听她说完。才接话道:“小姐心中有数,那文兰也不多说了。只是时日已晚。小姐做功课也要记得歇息,才能快些长高长大。”
江晚樱是坐着的,文兰只看得见她雪白的耳垂。就连一双娇媚灵俏的双眼也只瞧得见一侧睫毛。眨呀眨的好是认真的模样。
江晚樱说道:“文兰姐,我娘她是怎么死的呀?”
文兰脸色稍微变了变,她极其小心地看着她是否有忧愁之色。笑着试探道:“小姐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江晚樱一出生娘亲就不在了,唯一的爹爹也只顾着商场上的事。整日在各国流走。仿佛没家似的极少回来。
她对这个爹爹感情淡薄。好在再从小性子活泼,乐观开朗。倒也生的极好。
他人对于先夫人这件事一向是糊弄过去,从小是这样,现在懂事了江晚樱便也就没问过了。
江晚樱淡淡道:“算了算了。就算知道人也活不过来。”
她喃喃自语一般在没问过这件事。
今年除夕匆匆忙忙结束,眼瞧着元旦就要来临了。
私塾的世家子弟整日起早贪黑的上学。一想到能得几天假日,愣是欢快了好几天。
隔着一面屏风都能听到男子那边的嬉笑声。爽朗悦耳。正气十足。
庄序勾着顾璟弈的肩膀,朗声笑道:“顾兄,元旦那几日。咱们约着一同去菱湖钓鱼吧。”
王柏插话道:“那你可得了,这么冷的天连盆炭火也没有,坐在那吃西北风呢。”
他这一打趣,引得旁边几个兄弟也在哈哈大笑。
庄序凭借自己良好的仪态忍住了出拳的冲动:“那你说,去哪玩。”
“去哪玩就不必了,功课还有许多。不如在元旦那晚咱们出去猜灯谜看马灯。去勾栏也无妨啊。
他前几句说的到是翩翩君子之风,去勾栏一事,恐怕才是重中之重。
“王柏兄所言…甚妙啊!哈哈哈哈哈”
“长川兄可别笑话我,到时你去了,我也要笑话你几分。”
……
江晚樱也是不想听他们的胡话,但一众人之间就隔了一帐屏风。
露天场所岂是她想不听就能消失的。
她坐在书案上撑着脸颊,无奈的抿嘴摇头:“不务正业。”
洛音坐在她后面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按捺不住后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江晚樱娇嫩的脸蛋微微鼓起。看敌人似的目光直嗖嗖的扫在她身上:“你的位置在后面。”
洛音理直气壮的点头:“我知道。”
江晚樱哼了一声:“那你就回去。”
说起来也奇怪,两人之前从不相识,只是因为在顾父的时候见过一面。便像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看着便眼红的那种。
“你跟璟弈哥哥是青梅竹马吧?”
洛音仿佛没看见她的排斥。一本正经的另说话题。
“怎样。”
洛音认真的面对她,一字一句中气十足:
“既是青梅竹马我也无可奈何。
但我和他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你是个女子,该懂得矜持要的脸。以后希望你知道什么叫做女德。对我的未来郎君客气一些。”
两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认真起来忘乎所以,不知处在何地。
江晚樱那日没有狠狠地怼她,无非就是心虚作怪,自逃避罢了。
但她的性格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又被她戳中了软肋怎能不护犊子?
清了清嗓子。江晚樱一副宣誓主权的模样。毫不客气的用声音把她的气势压了下去:
“娃娃亲又如何?那也只是不懂事定下的,等以后长大了你还想拿那这事占便宜?哼,你做梦吧。”
她清脆稚嫩的声线。像雷霆闪电滋滋的往外冒着火光。没有矜持也没有客气。多的又是幼稚青涩。让人恨不起来。
洛音自诩行为礼貌,态度客气。虽然也没那矜持和她藏着掖着说话。却没有这么针对人似的说话。
瞧着她的行为,不经皱着眉就要反驳回去:“你……”
江晚樱已经如炮如珠的打断了她的话:
“大户人家尚且还三妻四妾呢。你这个与他没多少感情的人,不过是仗着一门亲戚关系罢了,我可不怕你。
我家与顾伯伯也是世交。我与他更是从小一起玩耍的伙伴。我不管他将来娶谁,跟谁成家立业。却也轮不到你叫我跟他保持距离。”
洛音不想她脾气直爽,好不退步。冷哼两声:
“你与他从小一起玩耍又如何?青梅竹马便一定会相伴到老不成。哼,真是个没见世面的。”
江晚樱自知如此,便气也不喘脸不红的怼她::
“会不会又与你何干?我与他的情谊总是比你的要深,你算哪门子亲戚跑我这里来多嘴。”
两人一人一句个个中气十足,毫不退让。满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屏风那边的男子早已停止了讨论,被这边的战况吸引了目光。
在那听了半响,最后瞧着洛英那满脸委屈一时语塞的模样,都纷纷笑了出来。
“晚妹妹这脾气我可是不敢招惹。洛音也真是新来乍到,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哈哈哈哈哈,王柏兄又说笑了。”
“长川兄莫非想娶这么一个母老虎…估计在外偷香都会家法伺候。还是罢了吧。”
顾璟弈黑白分明的葡萄眼沉沉瞪去,一众人皆做赔笑。如临大敌似的退回了自己位子上。
虽然都是熟人了,说几句玩笑话江晚樱不会放在心上。但自己这模样委实是失了仪态。便忍不住红了脸。
她透过屏风隐约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还站在那,虽说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一阵炽热的目光。
定是顾璟弈发威了。
洛音冷哼着一声做回了自己位子上,憋屈着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虽说吵架上站不起上风。也没有那个立场去和江晚樱吵。
但每日能和顾璟弈一同回顾府,那便是尾巴翘上了天,一副得意的模样。
只是今日顾璟弈暂停在那。跟她说了句话。
“小莲送你回去。”
他说完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谨言牢牢跟在他身后偷笑了几声。
“公子可是想去哪玩?”
谨言跟在他侧后边。见他脚步匆匆的。问了一声。
顾璟弈目光左看右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上次在这瞧见的布偶不知是哪个店铺,你快也找找。”
顾璟弈打发了他让他分头行动。两人在街上找了一会儿。谨言找到了他所说的地方领他进去。
尽管是一个男孩子也被里面色彩缤纷的布偶吸引了目光。
谨言正想说一句,女孩子看了定会欢喜。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江姑娘生辰快至,公子可得好好挑。”
往年都是买些点心,今年估计是看小姑娘长大了不好再哄孩子似的,想送一些实用好玩的东西。
谨言虽不明他心意如何,却知他是送何人。
顾璟弈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咪。瞪了他一眼:“嗯?”
“谨言多嘴。”
谨言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牢牢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挑选。
顾璟弈在店子里看了几个都不太满意。只得拿出了几两银子。跟老板私语几句,这才回府。
他这才刚到家,就看见顾华清整装的站在门口。
门口的马车仿佛是等候了多时,见他来了,顾华清才催到:“快上来。同我去江府去拜见你江伯父。”
顾璟弈大步进马车,撩开车帘坐在榻上。目光沉静:“江伯父回来了。”
“是啊。”
原本门可罗雀的江府此时热闹轰轰的,下人在忙前忙后搬运。
顾璟弈入了前厅,看见了他所谓的江伯父。
江庆梁三旬过半,虽然奔波在外走南闯北,却不见沧桑。看着和蔼可亲。儒雅正气。
此时他正满脸幸福的笑着。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父女情深一看便知。
他旁边坐着一个妇人,看上去更是年轻。着装简朴,又不失端庄。
这妇人的旁边又坐了一少年。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
容貌清秀。气质平和,可脸色却很白皙,惨白透明的那种。
眉眼间天生的郁色,又身材瘦弱。
顾璟弈只轻微的打量了在场的人,心中已然有几分盘算。
他俊秀的容颜颇带冷意。长身玉立,身材可谓高大,气势可谓烈焰。
江庆梁把女娃娃娃交到妇人怀里,起身和顾华清说说笑笑。倒也是认识了几十年的模样。
“这位是令侄?”
江庆梁终于将目光移到了顾璟弈身上,好好的打量了起来。
顾璟弈也不失风度地问候他两声。
江庆梁颇是满意他的俊俏,招呼江书玮过来。
“这是我大儿。江书玮。这是你顾伯伯的侄子,顾璟弈,你们年纪相仿,日后定谈的来。”
听到他这意思,顾璟弈便知江庆梁有长久留下来的打算。
神色泰然地直视这个比他矮上些许的少年。
方才看他不言不语的。十分娇弱安静。可一开口脸上的笑容便展现出来,大大方方的还是失了血气:“璟弈兄。”
他一拱手,抱拳相视。
顾璟弈回礼点头:“书玮兄。”
顾璟弈入座,大人在前说话。他沉默不语,只听不说。
一席话下来,大地是前因后果,都知晓了那位妇人是江伯父的续弦。那小女娃名唤江漓雪。今年六岁。
可笑的是,江晚樱十二岁了,这位续弦生的嫡长子已经十六岁了。好好的大小姐,今后便只能唤二姑娘。
江书玮坐的端正,笑的温暖。他问顾璟弈:“顾兄可识得我那二妹?”
不知他是何意,顾璟弈却没好意的看着他,无了长辈在这他也不佯装笑面虎。浑身气势就比那冲锋陷阵的大将军般威严。
静静看着他,看他说什么话。
江书玮微笑依旧是那般亲切的解释:
“父亲说二妹与我年纪相仿,性格活泼,待人和善。我在江南之时就很想见她了,可又怕她瞧见了我这哥哥不喜。璟兄和二妹青梅竹马知晓她半分性子,不知她待会来了可会赌气离去?”
他想的及时周到。好话又说尽了,顾璟弈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放缓了颜色:“你待她好,她必会对你十分好。”
他这一语双关,江书玮并非听不出来。只笑而不语。
三言两语,他算是晓得了这顾家兄弟的脾性。
脾气直爽,场子直接不跟人拐弯抹角,也不爱装腔作势,最重要的…护着他这妹妹。
几人气氛融洽的说说笑笑,江晚樱就悠悠迈步进来了。
她满脸期待,见到屋子里的景象,只是嘴角抿了那么一下下。大大方方的进去问了几声好:“爹爹好,大哥好。”
江庆梁干笑一两声,只说了几句。寒暄至极的问候:“晚樱可真是乖巧,快来见过你娘亲。”
沈母已是父亲的续弦,自然得叫娘亲。
江晚樱却是抿着唇如何劝解自己也觉不出来:“我还有功课没做,不打扰爹爹招待客人了。”
江庆梁本就没打算她会真叫娘亲。一时被拒,也不知如何说。几人都面面相觑的。
江书玮站起来,笑道:“我才回家不知府上如何,二妹可能带我去走走?”
他笑的是那般温和友好,绕是谁都贴不下面子来拒绝他,何况他本就是出来缓和局面的。江晚樱若拒绝了就更显得不礼貌不讨喜。
她眼中含着低落。点头同意了。
顾璟弈瞧着二人离去,手指搭在座椅上,重重的敲打着,显然是焦躁难安。可脸色平静。面无表情。
“你若真想走走,我叫下人带你熟悉熟悉。”
出了门以后江晚樱也不再洋装开心。反倒把他打发给下人,腮帮子鼓鼓的好是不欢乐。
江书玮脸上始终挂着笑,他说出了她心思:“你从未见过我。不喜也是常理,可日后总归是要日日都见面的。”
江晚樱常常听人说到大宅院里的斗争,她原本想着自己是苦日子到来了才对。
可江书玮态度如此之好。甚至把话说的坦诚相待。她反倒是小心思被戳穿。尴尬了两分。
嘴硬道:“你只是我爹爹的儿子罢了,我却未必要与你打好关系。”
“我也是你大哥哥。”
江书玮轻笑道:“我知道,突然多了两个兄妹。你心中会有不悦。但不乐总归是一时脾气。我们都是一家人要和和美美的才是。”
江晚樱半信半疑:“可我是不喜欢你的。”
江书玮忽然伸手,搭在她茸茸的头顶上。笑声清朗:
“日后会喜欢。”
或许真是那层血脉关系的原因。没见过面也会比他人多上一丝丝的联系。
何况江书玮脾气极好,对她就像包容一个妹妹,任她胡作非为,嚣张跋扈。也是笑脸相迎。
江晚樱如何也讨厌不起来,带着他在院子里逛了逛。
原本就天真活泼的性子。跟他说了几句话,倒也逐渐开朗了起来,笑脸也多了分。
不再觉得这群人的到来是那么的糟糕了。
顾璟弈走时,江晚樱还笑着去送他。在门口拉着他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
顾华清也是看透一切的在车中等着。
江晚樱两手背在后边笑的明媚,娇娇俏俏:“元旦前日我生辰,你要来我这吃午膳。”
她虽是不过生辰,却每每要借着这个机会要顾还有到家中来吃饭,也没有旁人,就在她屋子里吃些家常便饭。
“江伯父在家。我去你屋里未免失仪。”
顾璟弈还是考虑到了两分礼数,先前家中无人胡闹了,也就没人闲言碎语,可如今一家子都在这儿,他突然上人闺房中,也会引起误会的。
江晚樱可就完全没把他们的到来放在心上。只是各过各的罢了,她何必拘泥于那么多礼数。
她无理道:
“我不管他们,你若不来我便等着你来。”
顾璟弈默然看了她半晌,最后点了头:“嗯。”
江晚樱嘴一咧,笑的珠光宝气,艳丽非常。目视着他离去才进屋里。
顾璟弈放下车帘,收回目光。不经意就对上顾华清语重心长的目光:“璟弈啊,你如今十五了。再过几年就要娶妻生子了。”
顾璟弈直问:“叔父直说。”
“长辈已回,再冒冒失失的去女辈家中可得知礼数了。”
“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有没有都无妨。”
“日后你两都要各自成家,不可留下流言蜚语。”
顾璟弈面不改色:“叔父将洛音接到府里又是什么礼数。”
顾华清话里有话:
“亲家的礼数。”
他忽冷道:
“叔父。”
顾华清一笑:“现在虽说都是年幼无知小孩胡闹,可叔父才将人以亲戚缘由接回家中。你那小媳妇就已跟你闹脾气离家出走。若等以后成年了,知晓亲事还遭此一劫,你说该如何?总归这门娃娃亲是你娘亲定下的,得由你自己解决。”
他摸了摸胡子。已然看透了这一张故做冷沉的脸,笑的和蔼可亲。
果然就见顾璟弈面无表情,耳朵却是红了。矢口否认:“叔父也说话不正经了,不怕惹上是非。”
顾华清一脸看戏模样,还嘁了声:
“在我这老头子面前反倒是老气横秋的,对你小媳妇就凶哒哒的。到底谁是家里人。”
顾璟弈轻咳一声,尽说不出过多反驳的话来:“叔父。”
一下全是大道理的人。忽然倚老卖老开起了玩笑,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顾华清见好就收,嘴边的笑却是没收的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