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风伴随着掩上的房门吹了进来,吹散了旖旎的气息。
“娘子……”耳侧响起了他的低沉嗓音,“我帮你可好?”
汗湿了发丝的崔嫣然,娇羞地脸颊微微泛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久未落地的双腿,发软得险些站不稳,微颤着往净室里轻挪脚步。
崔嫣然将黏糊糊的汗水洗净,她洗完之后他才过去。
待裴知瑾洗漱完回来时,只见崔嫣然早已疲惫的沉睡过去了。
他的目光回落,掠过微微泛红的脸颊,躺在她的身侧,柔情的将她揽在怀里。
此刻的他懂得世间的最欢喜的事情是为何,满心眼里皆是怀中的她。
低头轻声反复叫唤着她的名字。
崔嫣然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但已经没有力气去听,直接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眨眼天光大亮。
院落外依稀传来说话的声响,鸳鸯红帐中的崔嫣然醒来后,看到身侧的被窝里早已没了人影,仿佛依稀弥漫着那人的喘息声,她的耳尖不由得沾染了红润。
抬眼望去,日光透过镂空窗户洒落在室内的地板上。
她慢腾腾地坐起身,看到屋里只有她。
屋外守着的竹苓听到声响,忙推开门进来,询问道是否要洗漱。
崔嫣然掀开锦被,由着竹苓为她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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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晚起,裴知瑾待她更加的温和体贴。
完全颠覆了以往对他的了解,不由得推翻先前的认知,重新去了解他。
伺候用膳的竹苓盛了碗泛着米香的白粥放到崔嫣然的面前:“公子一早就出门上朝去了,留话说待晚些时候回来与你一同用晚饭。”
“早些时候,绣坊官署里递了帖子过来,传话说今日务必要去工房一趟。”
崔嫣然抬眼看了眼碗里白粥,只觉得胃里仍在翻滚,没有任何的食欲。
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碗里的瓷勺,看着竹苓拿过来摊开的帖子。
帖子上写着,要各位入选了的绣娘前往城西官署的工房,依据帖子上的牌号领任务。
待到她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巳时。
竹苓提前唤好了马车在裴府的门外候着。
崔嫣然看到马车,笑笑,叫上竹苓一道上了马车,让车夫往城西的官署工房走去。
盛京里街道巷坊分明,城西是盛京里最为热闹繁华的一处,各式的香料铺子、布料胡货在此处遍地皆是,街边各种小吃摊飘散出扑鼻的香气,路旁经过的饭馆酒楼里更是时不时传来小二店家吆喝招待上菜的声音。
崔嫣然撩起车帷帘,往外道路两旁看去,果真是热闹啊。
马车继续行驶片刻,在一处朱红大字写着“官署工坊”的漆红大门外停下了。
守门的侍从极有眼神,看到马车上悬挂着“裴”字,连忙上前帮忙伺候崔嫣然下马车。
那日竞选绣娘一事早已传遍了工坊,传言此次有身份不一般的官人夫人进选,让大伙们看好点,莫要一不小心得罪了人。
官署工坊里同样也是不允许小厮丫鬟进去,竹苓与车夫则跟随下人去马厩等候。
崔嫣然递了帖子,表露身份后,由侍从引着往官署工坊里走。
果然不亏是官家的官署工坊,里面样样俱全,有染坊区、颜料区、织布、刺绣等分布,此处后面是连绵广阔的桑田,可谓是大开眼界了。
由于里面的各式种类坊间众多,崔嫣然边跟着侍从,边留意经过之地。
在她接连穿过三四个长廊时,终于在一联排四五间房屋门前停下。
侍从:“此处就是刺绣廊坊了,请娘子往里去。”
说话间,里屋就有人声吆喝:“可是我们的刺绣廊坊的,赶紧进来吧。”
崔嫣然跨步进去,看见的是十多张长桌上摆放着堆叠成小山似的丝绸布匹,入选的绣娘,有好几个眼熟的绣娘,或三三两两的围着其中一匹布料商讨着。
笑盈盈上前迎来的正是负责刺绣廊坊的张大娘。
经张大娘一一解说,她方明白,即便在此的都是当日入选的绣娘,不过又按了彼此的绣工吩咐不一样的任务。
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她竟然是仅有的负责勾勒刺绣花样的五人当中的其中一人。
张大娘事前听闻了在官署发生的事情,便留个心眼,笑道:“裴夫人平日里也不用日日过来点名,只需把负责的刺绣花样勾勒好,再拿过来交给我即可,大概三四日来一趟。”
屋里的其他负责不同任务的绣娘听到这边的话语,也有低头窃窃私语的,或是羡慕的看着崔嫣然。
除了像崔嫣然一样的几个绣娘外,其余的一般绣娘皆要每日过来工坊,要做的事情相对来说繁重很多。
因此,怀抱十多张不同质地料子的崔嫣然踏出刺绣廊坊的大门,依着早时过来的长廊,慢慢往大门处走去。
可她却高估了自己的认路本是,这工坊实在是极大,弯曲的长廊尽头又是一个新的长廊,似乎处处都一样。
日头渐高,怀抱不少的料子渐渐觉得疲惫,可依旧还没走到大门处,一个拐角,又是一个两条长廊。
崔嫣然思索着该往哪边走时,前方不远处恰好走过两个拿着刺绣屏风的女子,眼看就又要消失在长廊拐角尽头了。
她连忙快步跟上。
拐角尽头尽是一间摆满绣品的屋子,那两人正要把手上的绣品拿进去的时候。
崔嫣然上前表露身份迷路了,笑着问:“娘子安好,想问问工坊的大门往哪儿走?”
李娘子闻言看到的是一位如花似玉般的娘子,也知晓刺绣廊坊那边今日会进来新的绣娘。也不犹豫,指出还要再往哪儿的长廊走去,可又觉得自己恰好要去大门的门房递东西,便让她稍等片刻,待把东西拿进去放好后,就可以与她一同出去了。
崔嫣然笑道连声感谢,就在这时,竟然看到这两人拿的竟然是自己父亲前年的得意之作绣品,强做镇定问:“这绣品当真是蜀绣上上之物,不知是出自哪位师傅之手?”
李娘子:“是江大人的族里人送过来的。”
“江大人家族中也有善于蜀绣的人?”
李娘子:“那当然,听说还是蜀地最好的蜀绣一家呢!”
混沌的崔嫣然不知自己后来是如何走出工坊大门的。
在大门外候着的竹苓眼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身影,慌忙上前,把她怀里的料子接过来,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厮,小心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崔嫣然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心里堵得慌,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即便回到了府里,连平素里做得极好的礼仪竟是半分都想不起来,直到竹苓半是搀扶着她回到了院落,她才略微回过神来。
竹苓看到她脸色苍白,担忧问道:“可需寻大夫过来瞧瞧?”
“不必了,”
崔嫣然借口自己有些疲惫,要先休息下。
其实她此时的内心是很伤心难过,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画面皆是往年父亲挑灯刺绣的模样,方才在工坊的看到的绣品几乎都是父亲的心爱之物,那些不是被收纳上交为贡品吗,为何都在江临的私人收藏那!
再联想到上回听到的关于蜀地锦城商队通关文蝶,她怀疑家里的事情与江家脱离不开关系。
江家,江临!
一想通此中关节,她心里一阵阵的疼痛,受牵连遭遇不幸的崔家上下几百人口,特别是血肉相连的父母。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手颤抖的掩脸低声哭泣。
直到天色擦黑,裴知瑾回来了,看到院落里静悄悄的,心生疑惑。
竹苓:“夫人今日从工坊回来后就说劳累,想要歇会,可是如今都过去半日了,都不见她出过房门。”
工坊?裴知瑾立即想到了崔嫣然或许是看到了些什么。
裴知瑾:“知晓了,你去厨房里备好清淡些的晚饭,晚些时拿过来。”
竹苓得令了,二话不说往厨房走去,她边走边撸起衣袖,打算自己亲自下厨,为崔嫣然做些清淡又美味的饭菜,让她多少能用些。
回府后的崔嫣然,掩面趴在床。上低声哭泣着。丝毫不知裴知瑾回来了。
只见她眼眶泛红,泪珠沾湿了枕巾,裴知瑾的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心疼。
崔嫣然的脸色从来没这般的伤心:“今日在工坊里竟然看到了父亲……的绣品,可那些不是说被收纳为贡品的吗?为何会在那,是他吗,是江临吗?”
“虽然还没寻到最终的证据,但他为江家争夺在蜀地锦城的商队通关文蝶一事,与他脱离不了干系。”裴知瑾温柔的为她拭去脸颊上滑落的泪珠。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崔嫣然伤心的问道。
裴知瑾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妻,心里也是难过,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你放心,不仅是他,江家等人一个都跑不掉。”
屋里的烛光摇曳,映照在墙上的人影相拥。
倚靠在裴知瑾怀里的崔嫣然渐渐缓过神来。
是的,江家之人一概都别想安生,她的心底渐渐萌生恨意,心里渐有了自己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