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女子叽叽喳喳,从武林轶事聊到正邪之争,从各地美食说到江湖诸般人物。特别是,计在时的讲述,勾勒出了年轻时的袁锦怡。我依稀看见,三十年吅前,清家堡前身屋宇前的诸般故事。
夜色刚刚褪去,天才刚亮。一座白墙青瓦的大宅,坐落在僻巷之中,大门紧闭,没有门匾。大门吱地开启,一个青衣少吅女举着扫帚,发髻零散,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在她眼前,一个小乞丐,着不合身的破旧麻吅衣,正举着半秃的扫帚,急切将落叶扫拢。
少吅女一声苦笑,朝小乞丐走来,道:“扫地罢了,你还跟我争起来了?还越起越早,累得我也越起越早。”
小乞丐不理,只埋头扫。她鼻头冻得通红,手上冻疮发黑,衣着破烂,补了又补,但洗得很干净。由于个头比少吅女矮了半个头,从身形看,乍一眼像个女吅童,但面容上一点也不小了,至少有十八吅九岁。
“你扫你扫,都给你扫。你就是再扫上一年,也白搭。师父向来一言九鼎,说了不会收你为徒,就不会收你为徒。”说罢,退至一旁,真的不与她争了。
小乞丐依旧不言不语。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少吅女微愠,嚷道。
小乞丐手上动作不停,她微微抬头,柔声道:“因为你昨日说,我别说话,所以我不敢说。”
少吅女想到昨日确实说过让她闭嘴,顿时哑然。过了好一会儿,小乞丐扫完地面,又开始抹大门两侧的石台和石狮子。少吅女懒得理她,正待进门离去,小乞丐忽然指着石台道:“这里干净了,你坐着倒了鞋里的砂吧。”
少吅女一愣,这奇了。“你怎知道我鞋里有砂?”少吅女问。
“你鞋上沾了砂,鞋子又开裂了。”小乞丐道。
少吅女坐在石台上,倒出鞋里的碎砂。
小乞丐早有准备,拿着鞋锥子和细麻绳,怯怯走近,道:“计姑娘,我带了鞋锥子来,帮你补补好么?”她黑眸澄澈,弯了弯。
计在时还在犹豫,小乞丐已经一手拿起她脱吅下的鞋,手起锥落地,缝补起来。计在时只得尴尬地吐了吐舌,道了声谢。她不擅长针线活计,一向都是师吅妹计在时给她做衣补鞋。近来,师吅妹忙于练吅功,她鞋坏了也不得不将就穿。
片刻,鞋子就补好了。计在时刚要再道谢,小乞丐又取了针线,指着她外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道:“我再给你补补这儿吧。”不待她回答,身吅子已经半蹲了下去,补充道:“我带的是绿线,跟你裤子的颜色很接近,看不出的。”不由分说地手起针落,修补起来。
片刻工夫,那破洞就修复好了。缝线与布料颜色十分接近,几乎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不明显。细看,缝合的痕迹呈一片绿叶形状,像自然刺绣上的绿叶花纹一般,煞是美观。
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知道自己会穿这条裤子。正道谢之际,门内有人探出脑袋,是小师吅妹阿娟,阿娟递给小乞丐十多个铜板,道:“小怡,今日也跟昨日差不多,就是把我的芝麻烧饼换成油条,然后,阿珊的粑粑只要蘸半边糖粉即可。记得吧,小翠的,还是看情况。”
小乞丐接过钱,点头道:“记得,如果有桂花芝麻包,她就要一个桂花芝麻包,一个猪肉包,一个青菜包。如果没有桂花芝麻包,就要两个猪肉包,一个青菜包。”
“嗯,记得就好。”阿娟满意道。
小乞丐问计在时,“计姑娘可要带早食?”
计在时连连摆手拒绝了。小乞丐这回没有勉强,立即朝街市方向跑去了。
阿娟还在劝计在时,道:“叫她买没事儿的。她买东西,又快又好。每次叫她买七八个人的早食,交代一句就记住了,从不出错。”
计在时开始注意到,哪儿都能碰上这个叫“小怡”的小乞丐。锄地时,她在拔草。担水时,她在砍柴。最开始,只是时常在外边碰到,后来,就是在神女门各个院落里,也总有她的身影,或在扫洒,或在劈柴,或在洗衣。所以,当计在时无意中撞见,阿珊正私下教她武功时,也觉得不足为怪了。”
两年后,如晦子在清阳的极力劝说下,收了小乞丐袁锦怡为徒。
“那如晦……我意思是,师祖为何不情愿收袁锦怡为徒呢?”我问道。
计在时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大,你知道么?”她看向计在名道。她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长谈会。
既然计在时的故事中,袁锦怡是个发吅育不良的小乞丐,大抵是出身微贱,备受歧吅视也是可想而知。
我刚这么想,计在名像反驳我心思一般,道:“我神女门招吅收弟吅子,素来不问出身,甚至对天资亦不甚严苛。但先师收徒,喜收年幼之女。年幼的,容易塑造。遇到年龄长的,最重要看眼缘,看性吅情投契否。”
“不错不错。确是如此。”计在时忽然想起什么,连连点头,道:“袁锦怡初次拜见师父时,师父跟她详谈甚久,最后不欢而散。我当时在一旁奉茶,记得师父问她,为何要习武?她说,是为了和心爱之人并肩而立,不需攀附,不受轻视。师父道,若习武是为了获得男人的尊重,那跟神女门教旨是南辕北辙了。说完,师父就让我送客。”
说话间,忽然旁边穿来不同寻常的喧哗。
“何事?”计在名问。
“师父你看,这不是袁锦怡!”原来,负责敛葬袁锦怡的弟吅子,在给袁锦怡清洗擦脸时,发现了她的乔装面具。这个死的人,大约丽水三怪也认识,各自一声长叹。计在名还是吩咐弟吅子,给死者清洗敛葬。
计在名宣布道:“没关系,袁锦怡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时。总有一天,我们必能手刃这个叛吅徒。大伙儿回到篝火边儿吧。长谈会继续。”
不多久,大家就聊到了申逆时。
“对了,申逆时这魔头,听说她是出身清州城这一带。不知是否实属?”我问。
“聂姑娘,你还年轻。阿时跟你说这么多袁锦怡的往事,便是希望你,莫要重蹈覆辙。我们不希望,有朝一日,要与你为敌。”计在名忽然严肃道。
我心里一紧,强颜笑道:“师叔这话何意?”
“我为女身,叫我师姨,师姑,都行。”
这叫法?我差点喷饭,但计在名一脸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是,师姑。”我讪讪,不知又哪里触怒她了。跟这老太婆打交道,半点不叫人省心。这吃吃喝喝一阵,我便放松了下来。哪能想到,随便好奇一个提问,就刺吅激到她了。
“你当着申逆时的面,叫她申大侠,现在背着她,却说什么‘申逆时这魔头’。申逆时虽然恶吅行累累,但你这般做派,也非‘君女’所为。”计在名严厉训诫道。她说这些自己生造出来的词,也是一脸肃重,毫无玩笑之意。神女门内,对她这般说话的风格,大家应是习以为常了。对她生造出的词,也不觉好笑,个个讷讷点头,一副副谨遵教吅诲的样子。
方才眉飞色舞的计在时,只默默啃着肉干,待计在名走开,才道:“申逆时这个人是挺有吅意思。我也打听过。”
计在时谈起申逆时,神女门众人俱不自在。毕竟,当日一战,在场很多人鼻青脸肿未消,手足折断未愈。当日,申逆时来到神女门秘境时,计在时已受袁锦怡暗算昏迷,从未与申逆时交手,似乎也因此,她并不怎么痛恨申逆时。
计在离说话时,她身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弟吅子,给她使眼色想阻止她,但计在时不理,犹自说得兴致勃勃:“听说,申逆时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吅姐,家在清州城申家镇。她婴孩时,她爹死了。她娘是个长袖善舞的厉害角色,打理着好几家铺子。怕族人欺她们母女,觊觎她家家产,她娘便让她自小做男装打扮,对外也一直宣称她是个儿子。”
“哦,难怪,取这么个名字。”我点头。
“她倒不是打小就是这名儿。她娘给她取名‘申磐’,字‘不凡’,年轻时江湖人称‘芝兰玉树申不凡’,也曾是这一带有名的游侠,多少姑娘仰慕啊,谁料竟是女子,哈哈,有趣。”
申逆时的出身,我也曾耳闻,但因为跟师父住在山中,江湖人吅士接吅触甚少,所以江湖传闻,多出自茶楼酒馆店伙计之口。他们的话,夸张走样,一份真十分假。所以关于申逆时的传闻,我也从未往心里去。没想到,关于申逆时的故事,倒跟计在时说的,出入不远。
“既然是普通人家出身,她武功怎会如此高强?”我疑问道,说申逆时‘武功高强’,一点不会损面子。这短短时日,我自问也遇到了不少顶级高手。像方素棠、杜十雁、返道子、清微真人等,武功虽高,或在我之上,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大约有多强。但申逆时却是恐怖的存在,她是近乎八年吅前的罗玄一般,是第二个让我觉得,真正武功深不可测的人。
计在时剥着花生,连连点头:“确实。我亦不曾料到,她武功这般高,连我们阵法都奈何不了她。我跟她年纪差不多,都叫‘阿时’,想不到,我居然差她那么多,真是岂有此理呀!”计在时嘴上说得咬牙切齿,手上却拿起柴棍,翻拨火坑中的烤板栗。
旁边十七八岁的女弟吅子,似乎又觉得计在时话有不妥,面现焦急,“师父,您……”
计在时一脸不耐烦,“哎,啰嗦”丢吅了几颗烤板栗给这个弟吅子,“乖啊,吃栗子”。
计在时一边剥着板栗,一边继续嘟嚷:“而且奇怪啊。她当年也不是以武功高强闻名呀。什么‘申商二宿,碧水申逆时,雪峰商天静’,这高手的名头,也不是很久吧?似乎没有半点蛛丝马迹,也没听说她拜过什么师父,怎地如今这般神乎其神?真是个谜啊!”
计在时说得兴致勃勃。
“什么人?”计在名忽然道,她声音灌注内力,顿时响彻四野。片刻间,草丛中有响动。先是东面和北面的茅草中,紧接着西面的河水旁有了涉水而过者,最后,我们背靠的山崖上,也有人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