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哀牢白袍客 第81章 万物宗

我很想知道师父的状况。我隐隐觉得自己来迟了。我仔细又仔细地听，确实有微弱呼吸，不像我的幻觉。为什么？一瞬间觉得真实，一瞬又觉得如坠梦境般，不确切。

我哆嗦着， “师父，我师父……他……”我看向旁边人，双手想碰触，想掀开布帛看看师父的状况，又不敢碰触，怕……

怕粗手笨脚坏了事，怕看到让我恐惧的，怕……甚至……这只是一具尸首。

我来迟了么？可是……这确实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莫非我没有来迟？

“求仙医立即救治！七巧金梭、白玉拂尘我都取来了！”我猛地想起，急忙道，心中责怪自己，我怎么竟在最后关头磨磨蹭蹭？

仙医凌志道接过七巧金梭和白玉拂尘，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惊喜。

“是否快一个时辰了？还来得及吧？求仙医莫要耽搁，我师父他现在还有呼吸……”

“神女令给我！”凌志道打断我。

我掏出神女令，凌志道接过的一瞬，一个身影闪过，将神女令抢了过去。

“凌志道，又不是救的人，你怎么好意思骗人报偿？”上官奕潇把神女令掷还给我。

什么意思？师父他……已经被救治了？

耀目金光一闪，下一瞬，凌志道用七巧金梭抵住了师父的脖子，沉声道：“把神女令给我，不然，我杀了他！”

“志道”一个声音响起，凌志道忽然愣住。趁他分神，我猛地扑过去，拽他远离床榻，夺下凶器，将他点穴制服。我的动作一气呵成。紧接着，我就后悔了。对他无礼，他不救师父怎么办？

我摊开手心，鲜血从手掌涌出。我抬眼看了看师父颈项处，还好，没有受伤。我伫立在师父塌前，防备捍卫着，又有些迷惘。

“姑娘，你没事吧” 来人声音沉沉，似含关切，神色甚是慈祥和蔼。

他身形慢慢走近，第一眼，只觉得他是一个平常至极的老头，穿着旧旧的灰袍，须发都白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极不起眼的老人，走在街上，我不会有兴趣多看一眼。再一看，他又似清风朗月般，平实朴素间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庄严气象，不是严肃端重的威仪，因为他的神色是松弛的，有着难以言喻地……轻盈？

是的，轻盈，带着某种善意，纵然老迈，行止间，却有一股潇洒之意，一种出尘拔俗、超然世外的气度。

他是仙医的长辈吗？我能劝凌志道救师父吗？

我连忙问道：“已经救了我师父吗？还是，还没有到仙医说的一个时辰？”不待他们回答，我又道：“如果还没有救，我师父他还有呼吸，他还有救！求您……”

“小凤姑娘，已经过了快三个时辰了。”上官奕潇道，我心里一紧，却听她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他们在你师父身上忙活了两个时辰，该做的都做了。这位是神医张穆远，便是他救了你师父。”

惊喜来得太快，我一时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你是说？已经救了？那师父他……他没事了？”

“是否无事？现在还言之过早。”张穆远道：“我们已经清理了淤血，缝合修复了他脏器的损伤，也替他取出了他体内的银针。他新伤旧患甚多，身子虚弱，特别是他右侧琵琶骨处的天蚕丝，还未能除去。他受伤太重，我们亦只顾得上最要紧的地方。”他说话温雅平和，口气平常得就如同叙述吃饭做菜一般，没有一点儿凌志道的倨傲自恃。

真的已经得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没有白玉拂尘和七巧金梭，师父就被丢在一边等死呢。

“谢谢张神医！”我感激涕零道。我不知道怎么抒发自己的感激之情，有一瞬想过要跪拜，但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张穆远缓缓走到凌志道身边，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凌志道手上的白玉拂尘就被他执在手上。凌志道也被解了穴，挣扎站了起来。

张穆远看着手上的白玉拂尘，目光倾斜着，细细看着手中的拂尘，摩挲着白玉晶莹剔透的玉质长柄。下一瞬，他忽然将白玉拂尘递了给我：“姑娘，这个还给你。”

凌志道阻止道：“师父，不要……”

“前辈……前辈如果喜欢，就拿去吧。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比师父的性命更要紧了。”我脱口而出道。此刻，我心中眼中都是师父死而复生，自是感激欣喜至极。

张穆远目中现出犹疑之色。

凌志道道：“丫头，还有七巧金梭和神女令也一并给了吧！”

我望向张穆远，想看看这是否也是他的意思。若他真的想要，我没什么不舍得的。我本来就是拿它们换师父的一线生机。它们都不过身外之物，又非武林秘笈，与其白白还给神女门，还不如给师父的救命恩人做个人情。

张穆远忽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凌志道苦苦劝道：“师父，您等着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找机会……”他的话语一断，却是张穆远将白玉拂尘塞在了我手中，打断他道：“不必说了。一窥《万物宗》，虽是为师的夙愿，但若靠的是你威逼利诱的手段，那我宁可不看。”

“师父，弟子错了。可这位小姑娘也是自愿……”凌志道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发觉房子有些倾斜，然后我听到砰地一声，我身子砸向地面的声音。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阳光从窗台斜斜洒落一地，还未看清身旁人的脸庞，即听到天向惊喜的声音：“小凤，小凤你醒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我怎么了？”

天向脸色一滞，强颜欢笑道：“张神医给你做了针灸，你也服下他的药，不会有事的。”自从出了山谷，我就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我勉强扯了扯嘴角，哎，且不去多想了。尽人事，听天命吧。

“师父怎么样了？”我问。

“师父昨日醒来的。他行动不便。我这就去告诉他，你醒了。”天向又恢复了笑容。

“等等！”我叫住他，“你的伤势不重吧？”我一问，天向连说没事。

“那你背我去见师父！”我玩心大起，笑道。天向乐呵呵在床榻前弯下身，我趴在他背上。方素棠那一掌真是重创了我，此刻，我胸口往他背上一压，即疼得哼了出声。天向嚷道，“小凤你胸口疼吗？我抱你吧”，他抱住我走到院中。院中有几个武当道士，盯着天向和我看。我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先洗个脸、梳理一下头发什么的。然后，我想起自己此时鄙陋的容貌，顺势把脸埋进天向怀中。

“师父！”天向惊喜唤道，“小凤醒了！”

我把脸从天向怀中移开，有些自惭形秽，动作羞涩而瑟瑟。一抬眼，即看到正师父半躺在床榻上，目光直直地盯着我们。他的目光与我一触，即转向别处。

“把这把椅子放在床边，让我坐在椅子上。”我指示天向道。

坐下后，我才发现，师父已合了眼，似乎累了。

“师父，你不舒服么？”我担忧问道，发觉从进门到现在，他都未说过话。我顺手想探探他的脉搏，他却猛缩了手，道：“我没事。”声音闷闷的，似疲惫，又似……不悦？

师父是伤势太重，疼痛发作？

或者，他还在为我与风银月的事生气？

还是，难不成，师父竟……因为天向抱我而不悦？

不管怎样？大难不死，他却闭目养神，一副似怠惰又似拒人千里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着实难受。

我心中委屈，不由得急了眼，哽咽道：“昨晚，我……我以为你会死，真的伤心极了。现在，我好不容易醒了，你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我们…… 师父，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呢小凤，师父很关心你的，他一醒来就问起你，他还……”

“你们两个都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师父打断天向，平静道。

“小凤，那……我抱你回去？”天向讷讷道，俯身欲抱我。

“我不要！”我推开天向，“我就坐在这里，你去找一把可以让我舒舒服服，斜躺下的椅子搬过来。”

天向杵着不动，搓着手，“小……”

“快去”我推了他一把，他出去了。

师父并不理睬我，只自顾自闭眼休息。

他重伤将死时，我憋了一肚子话想对他说。此刻，见他怠惰不理人的模样，我便也无从说起。算了，让他好好休息吧。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再一下，他确实活得好好的，再享受一下，失而复得的欣喜。只是单单听听他的呼吸声，我便觉得高兴。就算他一直生我的气，就算今后分道扬镳，只要我和他都还活在这世上，世事便不算坏吧。

他忽然睁开眼，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墨眸深湛，定定看着我。

“啊？”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无措。“什么？”我反应过来，他大概是想我问我和风银月的事。实发突然，我还未想好怎么说，便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

他目光洞彻，我硬起头皮，正要开口。他敛了眸光，微仰了仰头，眼睛闭上又睁开，再次看向我，目光中晦暗探究之意散去， “算了，都过去了。”他像是对自己说道。“为师替你把把脉。”他又低声道。

他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摁在我手腕脉门之上。肌肤相触碰，我就像在躺在松软的棉花丝绸之间，浑身暖洋洋，软绵绵的。

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怎么了？”

他眸中泛起一层轻柔浅淡的笑意，似怜惜般看着我，却未说话。

我心觉不妙，勉强微笑着与他对视，道：“师父不妨直言。我还可以活多久？”

也许我眼角的泪光，努力做出豁达的神色，让他于心不忍了。他目光低垂游离，似乎在斟酌言辞，好一会儿后，他才目光转为柔和，道：“谁都无法断言你可以活多久。小凤，未到最后时刻，岂有放弃的道理。”

“我自然不会放弃。只怕上天要放弃我。”我丧气道，看到他目中柔情劝悯，我忍不住喟叹，“师父，你不生气了么？”

“我奄奄将死时，你所做的一切，我岂会不知？”他目光莹莹，低柔道。我以为他不知，我以为他无觉。原来，他竟都看在眼中。我心头情意燃起，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若非顾忌他的伤，我真想立即扑在他怀中，叙说生死离情、欢聚之喜。

他淡淡挪开眼，“你看到我译写的那张纸了吗？”躲避我目中的炽热。

我点了点头。

“若我没猜错，水潭石室西面墙壁上的内容，是专门弥补《邪天罡经》缺弱的一门武功，很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万物宗》。”

“万物宗？”我疑惑，张穆远似乎也说起过这个名字。

“《万物宗》和《邪天罡经》同出一脉，传说都是在两百多年前，由一个叫商殷权的女魔头所作。当年，绛雪一直对你心怀内疚，无法释怀。她说，她处处忤逆你，认定你无可救药。她说服自己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你练了《邪天罡经》以后，变得更加残忍、不可理喻。”说起绛雪与我，他神色虽平静却仍有不免顿了顿，方续道：“后来，我们偶然得知了《万物宗》与《邪天罡经》的牵连。《邪天罡经》以毒催功，以阴狠歹毒著称于世，但传说，《万物宗》却很不一样。绛雪便立志，有朝一日，她定要得到《万物宗》。”

“你是说，绛雪也许得到了《万物宗》，并且把《万物宗》传给了神女门？”

师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