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嗤嗤箭声渐远,前方山石道路却与方才上山时迥然不同,我们顺势入了一片深林。
“皓月阁林师叔亲自布的阵,谅他有通天本事也休想活着出来!”追兵哈哈大笑,得意之言响若咫尺,我吓得一泠。
林中湿气弥漫,参天古木遮天蔽月,山林鸟兽啼叫声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湿滑滑苔藓,藤蔓杂花横斜倚荡。倏地石沙大起,树木移位,山石陡然跌坠凸耸,坑洼悚然时隐时现,情状十分诡异。四面八方远近的野洼沟壑之间,迷蒙蒙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水汽蒸腾飘荡过来。
“师父,毒瘴!”天向指着近逼的彩雾,大叫。
却见师父目不斜视,脚不留顿,横斜从容举步,左腾右转间,嶙峋山崖、清溪白流在脚下急速越过,我们身上滴水片叶不沾,片刻就出了怪林。
哀牢尊主准是气疯了,哀牢山火光点点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人马。而师父却绕了一条僻路,带着我们又回到了哀牢后堂。七转八拐,找到一间僻静无灯火的屋子。月光透窗洒落,屋子也甚是通亮,只是没有一丝人气,空气中弥散着一些古旧霉气。地面及陈设则干净,看来这里无人居住却一直有人扫撒。
“天向,你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再跟师父说一遍,不可再如信中那般有所隐瞒了”师父白衣飘然,语气和缓。
“是,师父。那天师父带这位小妹妹回山疗伤”,他好奇地打量我,顿了一下,“让天向把信和那只玉盒送给哀牢山方尊主。天向加紧赶路,不敢耽搁片刻。幸好在武林大会召开前一日,赶到了哀牢山。天向按照师父吩咐,先找到武当清微道长,再由他引荐,将信函交给方尊主。师父说过,希望方尊主看了信,会将武林大会推迟半月。可是,方尊主看到信,竟勃然大怒,说我小小年纪,狂妄至极,胆敢挑战三帮四派的高手。”
我观察师父讶异的神色,显然这不是他信中的内容。“信函叫人换了。”我忍不住插嘴。师父不置可否,让天向继续说下去。
陈天向续道:“我情急之下,一时未能分辩。稀里糊涂就被撵走了。晚上越想越不对,忽然想起方今林。他是哀牢尊主的儿子,师父救过他性命。天向便想让他出面替我跟他爹解释。可是,我一打听,才知方今林得了重病。守卫不让我见他。我想自己也跟师父学了几年医术,便想着去看看他的病。可他们看我年纪小不肯信我。我只得悄悄潜入,谁知我一进他房间就发现他躺在床上死了,身体还热的。我还未缓过神,山庄突然闹哄哄喊抓刺客,情急之下我躲在衣橱里,他们一把我搜出来,不由分说,就赖我是凶手。”天向愤怒委屈的眉毛纠结着,眼巴巴希望师父说什么。
师父只是捡起一截树枝,刷刷几下在地面画出些奇怪的图案,“天向,这是进入哀牢山庄东厢及后院主房通道上的九宫八卦阵,告诉师父你是如何破解的。”
天向也捡了根树枝,就着师父的图案比划了半天,才满头大汗嚅嗫说,“师父,这个跟我在那里破的阵不一样”,似乎也嗅到阴谋气息,所以大惊失色。
师父却很平静,略微思索,把图案稍作修改,又问道“你破解的是不是这样?”
天向仔细看了很久,确认,不可思议看着师父。
师父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疑惑,却不解释,只是鼓励他说下去,“然后呢?”。
“方尊主说我为了让我心服口服,便让我跟三帮四派的高手过招。他们个个凶神恶煞,骂我是小魔头,要教训我,天向侥幸没有受伤,他们跟我打完后也都没事”天向绞着衣袖,仰头直视师父,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还是心有余悸,又慢慢低下头,“谁知道他们回去后都死了”。
“天向,你这段时间可曾遇见什么可疑的陌生人,或者有新认识的朋友?”师父出言询问道。
天向想了想,答道:“遇到一个很凶的婆婆,还有金大哥他们。”
“天向住客栈时,遇到一个老婆婆与一帮壮汉拼斗。一个身着绸缎锦衣的年轻人是一伙壮汉的头目。天向觉得,这么一大帮人对付一个孤身老婆婆,实在有违道义。天向正欲出手相助婆婆,岂料婆婆武功竟好得很。婆婆出手狠辣,几桌的汉子个个受重伤。她似乎寻什么东西,搜了锦衣公子的身,也一无所获。她脾气很坏,但那公子一点不怕。老婆婆连续打伤十几个人,锦衣公子就嘻嘻哈哈看着,一点不难过。有个哥哥正好滚到我脚边,我看他口吐白沫,牙关咯咯乱动,一不小心就要咬断舌头,我识得这分筋错骨的手法,就出手给他解了穴。他姓洛,是那公子的书僮。锦衣公子就是金大哥。”
“你可真有趣,不问是非,谁弱就帮谁。”我忍不出出言讥笑道。陈天向脸一红,望向师父。师父宽慰道:“插手江湖事确实不能单凭直觉。但身为医者,遇伤者施救,亦无须诸多顾虑。”
陈天向受了师父的肯定,眉目舒展,续道:“金大哥为了感谢我,要给我白银千两。师父说过,行侠仗义不能贪图好处。我便不要他的银子。可我的大棕马后蹄掉了马蹄钉,赶不了路。正好金大哥也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与我同路,我就借了金大哥他们的马。金大哥为人仗义,这一路对天向百般照顾。五天前为了救天向,金大哥还受了伤……”天向动情地诉说着金大哥种种好处。
听到这里,我也猜测出事情的大致经过:那个金大哥及其同党想必知道了天向的身份和目的。换掉了师父给哀牢尊主的信,改成一份出言狂妄的挑战书。助他破哀牢派九宫八卦阵,让他被误会是杀方今林的凶手,安排了七大高手死在他手里。等他被抓了以后还去救他,好让哀牢派加强戒备。
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一个傻乎乎的小孩,针对的显然是师父。但为何师父不仅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反而还往圈套中跳,闯哀牢山救天向不说,更放言武林失踪的孩童是自己抓的?
陈天向述说完了却一身轻松,对我问东问西,见我不太搭理他,好奇起这正堂墙壁中央挂的古旧画像:“师父,他是谁啊?”泛黄古卷上,画中人是个古稀老者,灰袍缓带,长须拂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整个屋子便是纪念他而设的。一种既熟悉又厌憎的感觉,淡淡涌上我心头。
师父没有回答,转身去翻阅书架上的藏书。书架上藏书种类丰富,先秦诸子、农工百艺、诗词乐谱,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包,其中医书最为丰富。
“石碑上这么大个字还问!”我望着画卷下镌刻的石碑,鄙视道, “神医丹士罗玄”。念完之后就觉得奇怪,想起上山时那块 “乘风气骑日月游于四海”的旧牌匾,据说也是神医罗玄写的。
陈天向这才迟钝地嚷道,“哇!原来是跟师父同姓名的神医罗玄!”
“怎么哀牢派会纪念神医罗玄?”我奇怪道,本以为只有我们大关村才有罗公山、罗公庙的。没想到哀牢山不仅有他写的牌匾,还专门开辟了纪念他的屋子。
“好像哀牢派创派祖师方兆南的夫人跟神医罗玄有血缘关系。我听说过,方夫人是神医的女儿,也有说是孙女的。”陈天向向我卖弄着关于哀牢派的历史,指着石碑落款上的名字嚷道,“没错,你看!立碑人是方兆南,还有他的夫人陈氏”。
“陈氏怎么可能会是罗公的女儿或孙女?都不一个姓”我指出漏洞。
这小子也没法自圆其说,摸着脑袋想了半天,道:“可能是外孙女吧。”
师父拿起一册古书,书册散线,“啪——” 掉下一半散页,我拾起掉落的书页一看,上面密密麻麻是手写的字,尾页卷末一句:“若后之览者,均同感于怀,则正邪之争可消。罗玄甲申年三月笔。”
“这是百年前神医写的!”我惊异道。师父却望着书册沉思出神了。我凑近师父拿的书册封皮一看,发现是“《论道语之悟》”。之乎者也的无聊东西,我吐了吐舌头。
不知怎的,我很想听听师父怎么觉得,于是就抛砖引玉道:“这本书是罗公写的,方兆南夫妇要正儿八经要纪念他,却把他心血之作这样随便摆放,看来不太欣赏他的大作。不过这罗公也真是,不好好写他的医书和武功秘籍,竟写些没用的闲谈废话,难怪被冷落。” 师父却没有回答我,默默翻阅起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