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叔再三向劝我们晚上住他家。他家在离哀牢山稍远点的一个村子,价钱比镇上的便宜,一钱银子一晚。我不想住得太远,明天一大早匆匆忙忙地赶。但是他说镇上老早就住满了,柴房里打地铺一钱银子一晚还供不应求。果然,马车移动在拥堵街道的时候,我就看见一家客栈前有人大打出手,哄哄嚷嚷争房间。
所以,王大叔第三次推荐他家时,我凑到师父跟前,“师父,我们晚上住哪?”
“上山”他简单清晰道。
“大侠,这哀牢山庄可只接待些武林名宿、各派掌门。您要是没有英雄帖,可是上不去的。”王大叔语气略带鄙夷。
师父似乎没察觉,“这个你不用管,把我们送到山脚下就好”,他只吩咐说。
我反应过来,王大叔说他徒弟是大闹武林大会的魔教妖人,搞不好那小子现在正被什么哀牢尊主关着吃苦头呢。可是,师父看上去也不是太焦急。
离山脚还有段距离,王大叔就停下马车了。我们看到了界碑,“哀牢山”几个字竟让我一阵的恍惚。
师父带我上山,没走几步,就跳出七八个哀牢派弟子。“贵客可有英雄帖?”为首的弟子笑容可掬,却很果断明确地拦住了我们。
“没有”师父自然的表情像是说没有是理所当然的。
“大会开始前要肃清场地,任何人都不得提前上山。先生还是明天再来吧。”为首弟子亲切笑容依旧,没说怀疑你是妄图搞破坏的奸细,也没说你是闲杂人等,但是配合着其他弟子的警戒强横的神态,明显在告诫识相点就赶紧滚。
师父也礼貌地笑了笑,“麻烦小兄弟禀报一下你们尊主,就说在下知道半个月前大闹武林大会的少年是何来历。”我看着师父的侧脸,佩服下他真是不撒谎。
伴随着众弟子齐刷刷的惊呆,立即有人奔上了山,随后我们就在他们前后护送中上山。
清溪鸣若环佩,古木参天拔地,穿梭于层层叠叠怪石奇岩间,云蒸霞蔚,云气扑面而来。行几里,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光线斜落,清泉粉碎四散,师父如雪白衣飘然过瀑布,我心神一晃,这样的情境仿若相识。走过山体断裂的窄窄一线天,绿树扶疏下时隐时现的屋檐终于映入眼帘,真想不到天下正道之首的哀牢派如此不事张扬地掩翳在深山之中,碧瓦朱檐,雕梁画柱,在云光山色中飘逸如天宫。走近细看,却是不能免俗的艳丽宏伟之高楼亭榭。入门处高悬着的一块刻有“乘风气骑日月游于四海”的牌匾,字体上的墨迹竟斑斑驳驳脱落了大半,与整体的精巧豪华格格不入。
我莫名觉得有几分亲切,没话找话说的是,“咦,师父,这牌子——可真破诶”。师父竟也认真端详了半饷,才模模糊糊说我“不可无礼”。
“这块牌匾是百多年前江湖鼎鼎大名的神医罗玄手书的。”为首的弟子庄严道,其余几个还一脸鄙夷地瞪了我。
坐在山庄正厅,喝着侍女奉上的茶,两边列队般站着那几个家伙,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位清瘦长者徐徐走进,高冠博带,有雅典庄严之相,长髯疏疏,几分飘然潇洒之态,剑眉下双眸神光如电,威严间有哀毁倦惫的残痕。
大人物都很忙,他省却寒暄,直入正题,“这位先生,你说知道那少年是何来历,烦请据实相告”。
“庄主不必着急,敢问那少年现可在贵派之手?”师父不急着回答,反而还提问。
哀牢之主方鹏天愣了一下,“不错”。
“可否先让我见见他?”
方鹏天意外中有丝被冒犯的不快,“这恐怕不太好”,他神色不耐皱着眉,见师父无退步之意,肃然道,“这少年颇为难缠。数日前才差点逃脱。我们搜山两日,才又把他找回来”。
我心里一惊,我师兄还真给关起来了。师父想必也很郁闷,但他口吻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哦?庄主把他关起来了?”
“他狂悖至极,口口声声要老夫推迟武林大会,当众挑战残杀了三帮四派七大高手”方鹏天突然激动起来,几近吹胡子瞪眼地失态,“连犬子也遭他毒手”后半句说得很轻,很慢。
方鹏天话如惊雷,惊得我几乎踹不过气来。我的那个据说今年才十二岁的师兄居然一口气杀了八个人,七大武林高手外加武林盟主的独子?我望向师父,师父静静喝着茶,待方鹏天情绪平复了些,方问道,“庄主可知道他为何要杀七大高手和贵公子?”
“那小魔头犟得很,怎么也不肯说”方鹏天挫败道,恨恨又无奈。
“庄主何不将他带上来,在下有办法让他开口”师父很冷静地说,严峻的面容让我不免为那个闯祸的师兄紧张。我从不觉得拜师时他那句满是杀气的“如果他日你为非作歹,我会清理门户”是开玩笑。
“你真有办法?”方鹏天一脸狐疑。
“把他带上来,我不止告诉你他的来历,还能让你知道他的动机”师父淡漠沉静中隐透着胸有成竹的气势。
“这——”方鹏天沉吟片刻,终于点了头,吩咐弟子,“把那小子带上来”。
一个棕衣少年被拉扯着带了上来,小眼睛,碎碎的头发扎了个朝天辫,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他刚到门口,就叫了起来,“师父——”,立马挣脱左右,扑向了师父,眼泪哗啦哗啦地流,边流眼泪还边埋着头往师父身上蹭。这样的娃也叫犟?我费解,冷眼旁观中。
“你——”方鹏天指着师父,又惊又怒。
师父摸了摸陈天向的头,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一叹,始才抬头看着方鹏天,没有丝毫理亏的意思,只是平静道,“不错,我就是他师父。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我吩咐的。”师父停顿了一下,凛然道,“他的来历动机我已经交代清楚,现在我要带他离开”,一派横扫独尊的威赫气势震撼全场。
我以为方鹏天准得气晕,可他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极其滑稽可笑之事,“哈哈——,阁下当我哀牢山是什么地方?”他嘲弄冷笑,胡须随着嘴角抽动,他的神色渐显阴冷,“哀牢山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音一落,周围墙壁中各开出一个小门,从中跳出十七八个手持刀剑的哀牢弟子,按着特定的方位游走,似乎摆什么阵;门外窗外人影幢幢穿梭来往后又寂立不动,似乎蹲守瞄准齐备,只等一声令下便大展身手;钟声长鸣,喊叫声、脚步声不断,似乎越来越多的人正响应着钟声喊声往此处集结,方鹏天站在阵式的另一边,嘲弄的笑意不去。
看来方鹏天早有准备。我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凝固,几乎吸不动。师父等对方集合得差不多了,摆阵的各就各位,刀剑出鞘,才飞身出手。
他像一阵白色的风,时而蜻蜓点水地掠过,时而如龙卷风般呼啸劲猛,他飘忽单薄似幻像,又势不可挡如海啸巨浪,呼呼——他绕过大厅中摆阵的弟子。所有的一切,只在一瞬间,只在所有人为他呆滞、所有的意识为他停滞的那一瞬间,就已尘埃落定。他翩然回到了原处,手中多了一个人——方鹏天,摆阵的弟子僵立如造型各异的滑稽雕塑,已经被点了穴。
师父修长的手指如魔箍般紧扣方鹏天的脖子,另一只手随意把我抱起,他淡然吩咐天向跟紧了,在众人警戒的包围圈中,轻缓走出了大门,步伐和平常毫无二致。随后,他带着我们轻掠上了庭中古树的青枝,静静伫立着俯瞰一片喧嚣。我抱着他的脖子,看着他被月光绘得柔和的脸部线条,听他金石丝竹般清朗的声音:
“各位听着,这个小男孩是我的徒弟,他所作之事都是我吩咐的。华山派风掌门的公子、少林寺怀让方丈的弟子、武当掌教清微道长的弟子,等等,所有这段时间失踪的少年孩童,都是我派人抓的。各位掌门如果还想要人,不妨移驾天山坐忘峰,在下随时恭候。”
师父说完,顺手丢下方鹏天。
我们乘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