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生死不过一人。若这凭他摆弄,一旦拆穿,魔教报复起我们全家……”
“唐哥说得也有理,要不,咱们身上的毒……再想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附近的医士都看遍了。这发作起来要命的,老子死也不受此折磨了!” 岑跃的声音。
“……也真他爹邪门,一喝药就好,可方子却天天变。那帮庸医,偏一点端倪都瞧不出”
“大不了一死……”
“你以为现在说出去魔教就放过你全家?他们父女这些日子一直与我们同行,追究起来,林左使会信我们一面之词?他会说,我们一路护送他们,是何居心!”圆脸书生的声音。
“陈大哥说得也对。冥狱派系复杂,不然,咱们也不会着了道,连李掌门死了都不知,还巴巴以为抓什么他相好。”
“那晚不去林边就好了……”
岑跃一伙捉秦义,被秦义带着跑了半夜。归途遇到冥狱中人。冥狱人手不足,不知何故,昆仑子嵇有道与着胡服的中年女子杜十雁都不在。众人又见李瘦子身首异处,均心有余悸。虽受命继续追捕,多数也抱着敷衍之态。岑跃与叔父一起,拜见过李瘦子一伙儿,于是冥狱中人就叫他们帮忙围守。在岑跃一伙中挑出武功最高的几人,守着离镇子最近的山口。大约以为罗玄最不可能走回头路,那山口无须重兵把守。但小凤伤势惨重,罗玄偏就走了回头路,走了那山口。他们嘱咐岑跃无须动手,只需发响箭报讯即可。不知是怕岑跃等人知道实情会不敢蹲守,还是与李瘦子一派有嫌隙,存心捉弄之故,他们竟告诉岑跃,捉的是李瘦子的什么人。自那晚已多日,林丁犹未放弃,岑跃等人依旧假意日日在镇上搜捕。罗玄聂小凤安居于药铺后堂之内,在岑跃等人多番掩护之下,倒也有惊无险。
罗玄接连下了几剂猛药,小凤挺了过来,转危为安。但因药物作用,小凤脸上身上皆红斑密布,头发也脱落大半。本来,罗玄并不在意这等细枝末节。直到照顾小凤的何婶感慨,这么漂亮的姑娘,苏醒来见到自己的容貌发生如此变化,必定伤心至极时,罗玄始才紧张起来。发现容颜更改,小凤很是伤怒。他鼓起勇气跟她道歉,本做好准备,听她冷嘲热讽,任她发一通脾气的。但小凤却强抑悲痛,反倒关心起他四肢的伤。
“我为人刻薄寡恩,身怀武功,难免不逞凶作恶。也许,如此结果正恰如其分。”罗玄道,他想起曾经几次三番差点置小凤于死地。罗玄漫长的一生中,动手杀过的人其实屈指可数。武林中随便一个刚出道的不入流角色,犯过的凶杀之孽,都比他多许多。但唯独对小凤,他一再狠心。若非小凤本身的顽强,她已经被他杀死多次了。
为何对待最亲近的人,反而最狠心无情?
“师父,我们再也不要互相伤害了”她道。他心头一震,胸中暖流涌动着。这一字一句,也是他埋在心底,一直想说的话。小凤眸睫扑闪,动情抱住了他。他知道不该逾矩的,却无法推开她。就顺从心意,放纵片刻吧。
顺从心意。他随后想,即便是修道,也该顺从心意,毫无勉强规束之感才对。当年师父古清风就这般说过。
那时他还很年少,自觉一心向道,自请归入道门。
他说出口时,古清风却道:“别这么快决定,为师早早做了道士,都觉自己行事草率。虽然抵住红尘诱惑,却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修为。真正的道心应发乎自然,毫无勉强规束之感才对。”
“师父有想过另一种人生吗?”罗玄不禁问。
古清风笑了,直白道:“你是问我会不会娶妻生子,过在家人的生活?”
“弟子无礼了”少年略局促。
古清风并不以为忤,沉吟片刻,笑道:“以为师半生际遇看,纵使我少年时不做道士,大约仍难免独身到老,老了还是会做道士吧。”他摇头失笑,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颖悟少年,意味深长道:“结果看似一样,但却是不一样。”
少年沉思片刻,亦笑道:“弟子懂了。纵然人生轨迹一样,但心态却是不一样。修道在于修心,只要一心向道,便无所谓做不做道士。”
所以他便没有做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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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愧有神医之名,七八日后,我的身体就恢复到与林丁动手前的状态。连当日在谷中断了的左手,也行动无碍了。师父让岑跃等人寻那个喂马少年,找寻无果。
我安慰道:“那个少年也不是什么好人。当日小莲被岑跃的手下又拖又拽,哭叫连连时,他便在一旁傻笑叫好。”
罗玄冷道:“若他不曾傻笑叫好,你会对他施五钉追魂针么?”
我语塞,答案显然是会。可我对喂马少年施针,还不是因为他?罗玄也想到这一节了,神色由肃厉转为黯然。
在岑跃等人的掩护下,我们趁着夜色,离开了逗留许久的镇子。罗玄把祛毒的药方给了岑跃,我制了他们的穴道。天亮之前,又将两只灵猴护送到了原始丛林深处,我们一身轻松,往清家堡而行。
我裹着头巾,密布的红斑转为黄褐色,面目由狰狞丑怖变得猥琐丑怖。与罗玄独行时,他神色如常,我便也忘了容貌之事。等到终于到了街镇,我饥肠辘辘,兴高采烈往前跑,一路人们指指点点时,我才惊觉自己的丑陋吓人。难怪罗玄坚持要吃干粮、走小路。之前岑跃等人见我,一概表情如常,必是罗玄提前交代了吧。
我们拣了一家环境干净的大店。可惜没有隔间雅座,我坐在角落中,紧靠在垂帘下,希望可少听两声“啧啧,你看”之类的议论。罗玄本欲与我相对而坐,见我缩在垂帘下,稍一顿,执壶倾身沏茶,推一杯给我,顺势靠近,坐在四方桌的外侧,用身子部分挡住我。
叫了几样可口菜色,我心情稍好,正埋头大吃之际,忽有手持琵琶的歌女不请自来。歌女上了点年纪,偏是少女的衣衫和妆容,有几分俗艳,靠近之初可能没注意到我,以为罗玄是独身一人。歌喉婉转,婀娜靠近,颇有撩拨之意,尔后注意到我了,吓得琴音一歇,花容失色。我只盼罗玄给她点银子,快快打发她走,罗玄却望着歌女怔怔出神。
“姑娘,敢问你这巾帽是附近买的么?”罗玄问。我这才注意到歌女头上淡蓝素花巾帽,质地素雅,甚是轻便的样子。
歌女很高兴起来,“这个啊?不是,是我亲手做的。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伸手便摘了帽子。
忽然,门外一个**岁的孩童飞速地蹿了进来,瞪着罗玄大喊:“我娘卖艺不卖身!”罗玄一愣,顿时有点尴尬,歌女更是着急,“你再捣乱,我再不让你跟着了”,连忙把孩子拉在身后,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先生别见怪!”
“我娘卖艺不卖身!我娘卖艺不卖身!我娘……”孩童还兀自大喊,“啪”一声清脆,歌女举手一巴掌打下。小孩捂着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哭。倔强的神色越看越眼熟,我猛地想起,这就是秦义要掀棺的那日,女扮男装被泼尿的女童。一见女童倔强神色,歌女又把女童搂在了怀里,“听话,娘待会儿给你买肉饼” 女童一听,反倒哭了起来。
我甚是尴尬,“我不戴别人戴过的巾帽”,罗玄把巾帽递还给歌女。
“街尾也有卖巾帽的,姑娘若要,我可立即买来。”歌女极殷勤道。我刚要拒绝,罗玄却递给她一锭银子,“有劳了。若见到有脂粉之类的,也请挑好的买些来。”
“脂粉啊!这个我最在行了。”歌女笑嘻嘻接过银子。
“不用。我这个样子还浓妆艳抹,便是丑人多作怪了。”我丧气道。歌女满脸艳色,已甚是俗气,我岂可学她。
“可买些素粉素膏来,专门遮掩瘢痘的。”歌女连忙道。罗玄点了点头,我便也不说什么了。
歌女大约以为我们会怕她一走了之,便将琵琶和孩子都留下了。孩子抱着旧琵琶,神色警惕地立在一旁。罗玄请加了副碗筷,叫孩子吃饭。孩子只是摇头,神色不是羞怯,却是倔强而警惕。一盏茶工夫,歌女买来脂粉和几顶帽子,帽子不是花色俗气,就是沉重累赘,我挑了一顶稍合适的。几样脂粉均含铅毒,便没要了。歌女得了剩下的银两和脂粉巾帽,笑得合不拢嘴。
歌女千恩万谢之际,一个身形高壮的妇人和一名瘦弱的男子走了进来。“就是她了!”瘦弱的男子一指歌女,低下了头。壮妇走来,气势夺人,歌女正要说话,壮妇一把将她推得踉跄, “不要脸的贱蹄子,勾引我相公,骗人钱财。拿来,把钱还我!” 便要去抢她手中的钱袋,歌女死死护着钱袋,女童扑上前帮忙,壮妇伸腿就是一脚,女童瘦弱,几乎被踢飞起来。我伸手将她接住。壮妇踢飞女童之际,自己也吓了一跳。但眼见女童飞向我身侧,被我接住。她顿时又大骂起来,“你个贱货,楚楚可怜有靠山啊?就你这种丑货帮她!”
“你说话当心点”我冷冷道。
“我就说怎地?不要脸的丑八怪!”
我扇了她一耳光,极为克制的力道。她疯狂大叫,张臂欲打,被我轻松制服。瘦汉一看自己妻子被我制服,忙不迭地溜走了。
“你相公给了她多少钱?”罗玄问壮妇。
“四十文!”
罗玄取出一块碎银。歌女忙接了去,“我这有四十文”,数了四十文放在桌上。壮妇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歌女似觉再拿银钱不妥,忙又要把碎银还给罗玄。罗玄不收,她便又笑纳了。我们结了账,刚要出门口,歌女与女童却去而复返。
女童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姐姐,你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