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算你识相”少女嘴角翘起,用一种评判者的口气教训师父道:“听说你为了钱财,要把女儿嫁给个爱逛青楼的傻小子,本姑娘生平最见不得你这种见钱眼开之辈,这闲事想管一管!”
“女儿?”师父一愣。
“我看也不像”少女看了看我们的脸,补充道:“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个这么丑的爹!”这么直白地侮辱师父、赞扬我。我小鸟依人地站在少女背后,无辜地看着师父,悄悄幸灾乐祸。
“你胡说些什么!”师父严厉地与我对视,显然知道是我搞的鬼。
我可怜巴巴、很怕怕地缩了缩。
少女一看,顿时一瞪眼,凶光毕露,“哈——,胆子不小啊,在我面前还敢逞凶!”啪地一声,把师父的桌子拍烂了。
师父目光更为沉沉,我嗅到隐怒的气息,“过来——”他对我说,没有叫我的名字,为了隐逸身份易装,名字虽懒得改,但会自觉避忌。
少女见师父不把她的话放眼里,更生气了,咵地张开手,就想掌师父的嘴。但手生生地在半空止住,强抑怒气地撇着嘴,显出不想跟乡下庄稼汉计较的高贵之态。
我心里乐开花,又开始忐忑,这玩笑似乎开大了。
“嘣——”一个大金元宝重重丢在师父脚边,少女鄙夷道,“这块金子赏你!但你女儿的婚事,不许再强迫她。”
师父又一愣,随即反应,眼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少女纳闷愤愤道。
“好,在下答应了,不强迫她,姑娘可以放心”师父顺着话,没拆穿我。我心里一紧,被蛰了般,师父目光有些秋后算账的味道。
少女显然意外了,没想到师父答案得这么爽快。“你——你真的答应了?”她忍不住再次确认。
“答应了,你走吧”师父捡起金子还给她。
“这个赏你!”少女不接,转身一头撞到天向,见鬼般大叫起来“啊——”。
“我们的骡子在外——!”天向兴奋的句子被截断,呆呆望着少女。
“看什么看!”少女瞪着天向道,自己也觉理亏,说话吞吞吐吐起来,“我没偷,我——我丢了银子在地上的。”马上发现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恼羞成怒起来,“你说那是头骡子,不是马,哎,难怪这么笨!”嫌弃地皱起眉,仿佛是天向卖了假货给她一般。
“姑娘,是你偷我的骡子?”天向质问起来。
“什么?偷?我留了银子的!”一种赌气发誓的语气,歪着头,力作强硬,“何况,既然是骡子,那我可没少给钱!”天向刚要反驳,她咧了咧舌头,连忙看向我,“真的,我真的丢了银子,足足十几两,你们看到了吗?”她认真问。
“我们没看到。”我实话实说,“那棵树就在街边,有银子也早给人捡走了。”
“哎哟!是啊!”她懊恼得一拍手,顿了顿,抬头可怜巴巴地澄清,“我真的留了银子,你们相信我啊!我着急赶路,刚好碰到你们的骡子,所以才……”她撇着嘴,一副苦恼而承担的悲壮表情。
“找回来就没事了,姑娘不必介怀。”师父出言安慰,请她离开,“天色已晚,寒舍鄙陋,姑娘还是快去镇上投宿吧。”
少女接过她的金子,垂头丧气走了。
天向卸货,牵骡子进草棚,自鸣得意:“我就知道它会自己回来的。”
师父沉下脸,“小凤,你真是胡闹。这姑娘来路蹊跷,以后这种人,少——”
“哎呀!救命!”少女咋咋呼呼又回来了,“救命,抓我的人来了,帮忙让我躲一下。”
“哦,跟我来!”我立即把师父的话抛诸脑后,带着少女直往后院走。
“你是躲在柴火里,还是躲墙洞里?”也许看不惯她的嚣张气焰,我忍不住想捉弄下她,哄她钻到山墙的狗洞里猫着。“墙洞旁都是柴火,你进去后,我就用柴挡着,包管看不到!”我为自己的毒招窃喜不已。
我远远走向厅堂,就看到影影绰绰二三十个陌生人,都是奇形怪状的异域打扮,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兵器。
他们嘈杂着,为首的少年和天向差不多年纪,二十岁上下,一身浅色长衫,领口随意耷拉着,头发有点凌乱,但五官极其精致。单论面容之俊,实在平生仅见。天向和师父的样貌也算中上,特别是天向,年少英俊,挺拔出众。但在这少年面前,只显得憨厚平凡。
少年手持长剑,看上去张扬聪明,风流俊赏。只见他唇红齿白,肤色洁皙得有些脂粉气,但随意的装束又显出一种纵情适性的豪放。他眸光冷冽,充满咄咄攻击力,鬓若刀裁,身材矫健优美,就像按完美比例勾画而来,全身上下灼灼华耀,逼人眼目。
他盯着天向看了很久,问:“有没有一个穿淡黄衣裳的少年来过?”他说话也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傲气和不羁。
“没有。”天向说谎时总是避开人的目光。
“这位公子,你说的这少年是不是带着长剑,长得很秀气,但凶巴巴的?”我问,想把他们引到别处。
“不错,你见过他?”他英俊至极的脸上一动。
“嗯”我连连点头,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描述神仙下凡一般,表情夸张,“他在集市上偷了我们的骡子,骡子要回家,他就被带到这儿来了。他可厉害了,咵煞一只手就拍烂了我家的桌子,呼拉把长剑往天上一丢,就把我家椅子给砍烂了!他还威胁我们,不可透露他行踪。”我手舞足蹈、煞有介事描述道。我一说,所有人都被我逗笑了。
少年却一本正经地眯着他长睫毛的漂亮眼睛,只平声问:“他去哪了?”
我手指往门前小道一指:“往西边那条道上跑了!”
“麻烦穿云燕张家两位姊姊了。五十里还未追上,就回来。”少年令下,两个劲装女子跃马而去。
“剩下的人,搜!”少年威势赫赫。
“我看算了吧”人群中有人道。一个秃头老道士走了进来。他留着一撮纯白的山羊胡子,面目慈善,头上光溜溜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像个和尚,但破旧的袍子又似道袍,他目光炯炯,闪烁着愉悦之光,身材瘦小,以致站在人群中完全被挡住看不见。
少年眼中有被阻的不悦,却表现得很耐心:“真人,婕妹古灵精怪,林丁不得不仔细些。”
“找不到就算了喽。小丫头第一回南下,难免贪新鲜,不想受管束。我们不找她,她玩累了自然会回头找我们。”老道士乐呵呵开解道。
自称林丁的少年面容发沉,道:“她既然嫁给我为妻,就不再是个小丫头。为人妻者,受丈夫管束乃天经地义之事。”
老道士嘀咕:“我们族人无嫁娶之俗,她难免不习惯。”
“所以更要学,改去这一身蛮夷的毛病”林丁转身,不再理会老道士。
老道士无奈,摇了摇头。除了老道士和林丁外,厅堂中剩下一个满脸麻子的猥琐瘦子,一个高壮的浓须大汉,一个胡服胡帽的中年女人,一个干瘦的耄耋老翁。
我们不能暴露武功阻挡,他们便气势汹汹冲了进去。师父在椅子上默默坐着,两个壮汉在他面前翻箱倒柜,他全不理睬,在不知者眼中,就好似吓傻的农夫般。
他们搜了一通,全无发现,最后在厅堂中坐了下来。
“天色已晚,各位不去镇上投宿么?”我想赶走这群不速之客。
“今天不去了,我们明早上山,姑娘可否帮我们准备一些吃的。”和之前少女一样,林丁出手阔绰,十两银锭摆在桌上。
“你们今晚想留在这儿?”我大吃一惊。
林丁点了点头,一副我决定了,想必你很荣幸的表情。果然和那少女是一路人,都这么自以为是。
“可是没地方给你们住,我们就三个房间。”
“不必,这厅堂挺宽敞的,我们就在这儿将就一夜了”林丁道。他旁边的满脸麻子的瘦汉子,带着一脸猥亵的□□,接口,“小姑娘若是担心我们没处住,我也不介意跟你同房。”多数的汉子哈哈大笑,一屋子人色迷迷地看着我,个个粗野,散发着汗酸气。
我大怒,正待反唇相讥,却瞥见师父眉头一皱,面起寒霜。我心头一暖,决定暂时不出手,看师父的反应。
“你胡说什么!”天向瞪大眼,气呼呼嚷道。
“唷,这小子急了。”麻脸瘦子嘲笑,“莫非是你媳妇儿?”说罢,朝我走了过来。他有意显露武功,双脚重重击在木地板上,木板咔哧,粉碎在他脚下,他一步一洞穿,木板却无半点开裂,足迹清晰利落,仿佛是雪地上的足印。我心中一凛,此人武功也算不错了。
“‘铁脚李’名不虚传!”众人赞道,“风流李遇上乡野小娘子,一闻二摸不放过!”周围人鼓动着,嘈杂大笑。俊美少年林丁也笑。胡服女人走出门外,浓须大汉饶有兴致,耄耋老人抚须而笑。老道士若有所思,眼睁睁袖手旁观。我默叹一句,还以为得道高人,不过是个冷漠看客。李瘦子伸出赤黑的手爪,朝我脸上摸了过来,我不着痕迹地躲开,故意低下头,不说话。
周围人观察着我的反应,嘘声大作,拍着大腿,吹着口哨大笑,“李掌门,亲她一口,哈,摸脸,摸脸……”,我闻言想吐。李瘦子受鼓舞,伸手来调戏。天向上前,被大汉们团团围住,天向脸绷得通红,想是在挣扎着要不要动武。
“住手!”淡青色的身影闪出,众人皆惊,原来是那躲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