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是我过火了。”不知过去多久,季淮冽恢复理智般缓和了语气,像犯错的孩童似的低声道:“我不该向你发脾气,虽然你那些话着实教我受伤不浅。放心罢,十五弟对当年一事并不知情。我不会怪罪他,更不会伤害他。谢御史也是受人之托,我亦不怪他。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冷血无情之人。”
尚如卿所有的愤怒羞耻都在这一刻定住。她深深凝望着眼前的男人,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要继续怒斥他的无礼还是向他表达自己的真心?
她并非有心那么说他,也从没想过他是冷血无情的人。只是自小耳濡目染,以为皇家没有亲情可言,都为了争夺权势地位而不惜手足相残。谁知道那其中会出现多少季淮思和季淮冽这样的牺牲品?
毕竟季淮思是萧太后之子,又曾坐在这个皇位之上,更何况季淮思身边还有不少支持他的派系。对季淮冽来说他始终是个心头大患。换作是她,也认为砍草需除根。
“我没有那样想你。”心中思绪万千,奔腾汹涌,可出口的话却只有这么一句。尚如卿有太多话想说想问,到最后都无法化为言语。
事实上她确是于他有愧。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在不知不觉间欠了两个姓季的情。这些沉重的感情明明都是他们强加在她身上,她却被动的先欠了季淮思的情,再来是季淮冽的。
或许姓季的都是她的克星。她就该听尚天昊的话,听尚重远和尚明风的话,躲得他们远远的,最好永远不要扯上关系。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季淮冽望着她,久久不语。他上挑的双眸中满是深情又满是疏离和求而不得的戚然与幽怨。许久,他背过身轻缓的叹息:“你能平安回来,我很高兴。日后你不必再冒险,我已经有这个能力保护你。”
知道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尚如卿决定择日再议:“季玄雅,我能保护好自己。想来你公务繁多,我便不多叨扰了。告辞。”
尚如卿转身欲走,季淮冽却立即回过身喊住她:“你要去哪儿?”
“回将军府。”
“卿卿,你回去便不会再来宫里了罢?”
尚如卿顿了顿,背对他道:“怎会?你如今是天下之主,一声号令,谁敢违抗?我也怕掉脑袋。”
季淮冽听出尚如卿话语间带有的怨气。他攥紧手中的断发,慢慢走到尚如卿身边。刚才的一幕已经让尚如卿有了心理阴影。见他靠近,她很快机警的退后与他隔开一段不小的距离。她面向季淮冽,目光不小心落到他手上的断发,不禁为之吃惊。
季淮冽也注意到尚如卿的目光所及之处。他将断发递到她跟前,无奈又苦涩得笑道:“我始终觉得这缕头发不是断情,而是与我的结发之物。”
尚如卿辩驳:“不是……”
季淮冽忽而伸手抵在尚如卿的唇上:“我说是就是。你今生都别想从我手中逃出。将军府不必回了,往后这宫里就是你的家。等登基大典开始,我会携你一同登上帝座。让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御玄帝的发妻,是一国之母,是我的皇后。”
“你什么意思?”
季淮冽看着她,用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说道:“你若拒绝的话,将军府与十五弟会如何我不能保证。”
“你……在威胁我?”尚如卿挑眉。
季淮冽想伸手去触碰她,却又害怕她会像刚才那样避开他,不肯让他碰。最终他还是垂下双手,眸里闪烁着陌生又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光亮,陌生得教她不由一颤:“我怎会威胁你?我一直都任你做你喜欢的事,何时难为过你?可……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是脱缰的野马,不用绳索紧紧栓住的话,随时随地都会从我眼前消失。”
他朝她笑,凄迷阴冷:“为了不让你逃离我身边,我只能这样做。”
“你以为你能拦住我?”
“我不会拦你。我知你会作出选择。”他看着她这么多年,尚如卿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为比谁都了解。
他确实是了解尚如卿。尚如卿心里有气却无处发泄。她以为至少能劝季淮冽,就算劝不了也只好选择对将军府有利的路来走。没想到季淮冽已经偏执到此等地步,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季淮冽见她似乎是作出了选择,便唤人进殿带尚如卿到后宫去。
临走前,尚如卿咬牙问他:“季淮冽,你不怕我会恨你?”
季淮冽笑得十分落寞,他反问她:“你要恨便恨罢。我在你心中根本不重要,不是么?”
尚如卿哑语。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敢再对上季淮冽那幽深寒冷得让她浑身发抖的目光,跟着宫娥离开御书房。
目送尚如卿远远离去的背影,季淮冽自嘲得大笑出声。空旷的大殿回荡着他的笑声更显凄凉。
尚如卿是个多么野性难驯之人啊!竟然为了将军府和他的十五弟,不惜委曲求全,难为自己也要保护他们。在她的心里,自己是真的毫无地位可言。
可笑啊!明明他将她视若珍宝,她却完全没把他当回事。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根本毫无意义。
突然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响彻内室。季淮冽惊了一惊,转头望向鸟叫声传来的方向。只见梦鱼两只前爪夹住红玄,啃咬着红玄的脖子在玩、弄它。红玄的羽毛掉了一地。脖子还有脸上,肚子都在往外淌着血。它圆溜溜的乌亮眼睛此时变得失神,上下眼皮快要合上了。看情况应该是伤得过重,已经奄奄一息,快不行的样子。
季淮冽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刺激到。好像眼前的不是一只狸奴在撕咬着一只鹦鹉,而是季淮思和自己争斗。他正被季淮思压在身下,无法挣扎逃开死亡的命运,眼里满是绝望挫败。
他快步跑过去,想一把踢开梦鱼。可脚刚抬起,梦鱼像已经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立即叼紧红玄,身形轻巧的跳起绕开季淮冽,蹬蹬一路小跑,很快便蹿出御书房,不知跑去了哪儿。
季淮冽没有追,只是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深重的呼吸着,想要平复心中那复杂又难受的愤然悲哀。
他知道梦鱼是尚如卿买来送给季淮宇,季淮宇不要才被季淮思要去宫里的宠物。事关尚如卿,他才没有处置梦鱼。想留下它和红玄陪在尚如卿身边,给她作伴。
猫和鸟始终无法相安无事的在一起,不是么?
尚如卿不是第一次进后宫了。走在去往后宫的路上,尚如卿一路也想了很多事。走着走着就听到领路的几个宫娥忽然喧哗起来,立即回神看看发生了何事。却见一个黑影快速得在几个宫娥脚下蹿行,很快便蹿到尚如卿眼前。
练功之人的眼睛比普通人看东西要迅速些。那道黑影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一只叼着鹦鹉的狸奴。这只狸奴她认识,被狸奴叼在嘴里的鹦鹉她也认识。一只是她送给季淮思的猫,一只是季淮冽的宠物鹦鹉。
那只狸奴很快从她眼前掠过,蹿进不远处的花丛之中。速度快到尚如卿都来不及喊一声“红玄”。
尚如卿似乎看到红玄满身是血,似乎已经没救了。她害怕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想追上去看仔细。那些宫娥却拦住她:“卿小姐,别追。那畜生被惯坏了,到处横行霸道。除了御轩帝,谁都捉不着。”
此时提到失踪的季淮思是禁忌,其余宫娥忙向那名宫娥使眼色。宫娥也自知说错话,忙跪下来请罪。尚如卿讨厌宫里动不动就跪下的规矩,挥挥手让宫娥起身,表示她没往心里去。
宫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而梦鱼也完全不见了踪影。尚如卿想找也找不着了,心里即难过又无奈。红玄也陪她度过一段时日,红玄喊她“卿卿”的欢快声音还言犹在耳。如今却被狸奴弄得半死不活,她连去确认救鸟的自由都没有。
无论人和动物,都逃不过弱肉强食的规则。不知季淮冽知晓红玄就这样命丧于狸奴之口会不会也很难过。
季淮冽为尚如卿暂时安排的起居宫殿唤作华灵殿,取聚华灵气之意。与季淮莺的宫殿仅隔着一个花池拱桥的距离。
经过季淮莺的兴和殿,尚如卿不禁顿住了脚步。兴和殿外还有宫娥宦官守着,里面应该还有人罢?季淮莺只是一位公主,季淮冽应该不会为难季淮莺才是。
可她关心季淮莺干什么呢?当初要不是她,尚如兰和谢熙桐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结果。领路的宫娥见尚如卿止步在兴和殿前,以为尚如卿在意里面,便恭敬的开口:“卿小姐想见玉雁公主的话,奴才这便去传话。”
尚如卿摇摇头正待拒绝,兴和殿内却传来喧闹的声音。紧接着一众宦官宫娥灰头土脸地从殿里陆陆续续奔出来,有的人身上还带着伤。
一出门便看到尚如卿和几名宫娥,他们忙向尚如卿行礼。现在安王成了当今圣上,准安王妃的尚如卿便摇身一变成了未来的皇后娘娘,他们哪里敢得罪半分?
尚如卿见他们瑟缩着跪了一身,便让众人起身向他们问话。
在失去恩宠的公主和未来皇后之间权衡,当然是尚如卿的话更有分量。其中一个宦官立即回道:“自从圣上接掌龙印,玉雁公主与谢御史的婚事便化为乌有。玉雁公主天天闹,不吃不喝还朝奴才们撒气。她是公主,奴才们也只能受着,实在没半点法子。”
尚如卿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脱口问道:“哪位谢御史?”
“就是兵部尚书的公子。”
谢熙桐?他与季淮莺有婚事?尚如卿继续问:“他们何时有了婚事?”
见尚如卿又发话,宦官不敢不答,便老老实实将萧太后为季淮莺与谢熙桐指婚之事告知尚如卿。尚如卿听完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这么说来,如若不是季淮冽,说不定谢熙桐已经和季淮莺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