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屋门外,尚天昊信步走进屋,表情严肃。
尚如卿连忙从妆台旁起身迎向他拉过他的胳膊撒娇道:“爹,你怎么过来了?”
尚如卿一向他撒娇,尚天昊就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睛,捋着胡子道:“自然是有事。过来坐。”他说着坐到一旁的桌台。
尚如卿跟着坐下,“什么事呀,爹?”
尚天昊拿出几张画像放到桌上:“你来看看这几位公子合不合眼缘?”
尚如卿拿起画像一张一张的看,随随便便道:“长得都不怎么样。这个嘴有点歪,这个是大小眼,这个鼻子好大……”
一听尚如卿的评价,尚天昊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没毛病的都被你挑出有毛病来。你这孩子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你想气死我不成?”
尚如卿放下画像摇着尚天昊的胳膊:“是那些画师把人画得太丑了嘛。爹,你别生气。你看,大哥他才是老大不小的人,也不成亲,你怎地不管管他?二哥,三姐都不成亲,让我这最小的孩儿成亲是什么道理?”
“他们若想成亲,想嫁想娶的人多得可以踏破将军府的大门。只有你,这都第几年了,没桩婚能成。”
“爹,哪有人这么说自己最疼的女儿?我不是不嫁,实在是那些人没眼光。而且,你堂堂前骠骑大将军整天这里求人那里低头,多没面子?”
“你若想我有面子,就赶紧嫁人。”在这件事上,尚天昊的态度很坚决。
尚如卿知道跟尚天昊再说下去也说不通,只好撇嘴道:“我想嫁也得有人愿意娶才行。”
尚如卿到了花信之年还是小孩子脾性完全怪他太宠这个小女儿了。不过尚如卿说得对,就算她想嫁,可那些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子都不想娶。
所以尚天昊现在也不指望她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只要家世清白,有那么点名望,即使有些什么缺陷或隐疾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思及至此,尚天昊倏尔想起今日御轩帝见过尚如卿后的态度,有些在意。他轻咳几声,板正老脸问:“卿儿,我有话问你。”
尚如卿见他又忽然变严肃便眨眨眼睛盯着他看。
“今日你见过圣上,对他有何印象?”
圣上?经尚天昊一提,尚如卿终于想起她在哪里见过听过季淮冽了。御轩帝名叫季淮思,他长得又跟御轩帝有几分相像……
这一推敲,尚如卿手心猛地直冒汗——敢情他是皇帝的哪位兄弟不成?这下糟糕,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了!
尚天昊瞧见尚如卿脸色不佳,又带着几分惊惧和震惊,忙问:“怎么了,卿儿?是不是圣上他……”
尚如卿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恢复如常。她嘻嘻的笑道:“爹,你怎么这么问?我今天只跟圣上匆匆见过一面,能有何印象?”说到这里,她还不忘抱怨:“还是你让三姐将我带走的。”
尚天昊面色凝重,默了良久才道:“圣上虽初登帝位,但心思深沉,难以看透。你莫要跟他走得太近。”
“我不过一介平民,哪有机会跟皇帝走近?这话你跟大哥二哥他们交待好啦。”
“唉,你能这么想就好。早些歇息,爹走了。”
送走尚天昊,一直待在旁边不作声的檀珠一边收拾桌上的画象一边欣赏:“这些公子长得也不像小姐你说得那么难堪么。小姐,你说老爷他为什么忽然提起圣上?今日圣上来府里的时候还特意说想见见你,莫非圣上对小姐你……”
檀珠目光一转却见尚如卿如一滩烂泥,松松散散地趴倒在床塌上:“小姐,你有听我说话么?”
尚如卿拿起丝綢制成的枕头捂住脑袋,声音从枕头里闷闷传来:“什么都别说了,让我静静。这几天我们别出门了。”
平常尚如卿跟尚天昊聊完婚娶问题都不见尚如卿此副模样,檀珠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为什么?”
“我怕一出府会被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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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然则尚如卿是个闲不下来,收不住玩心的人。在家待了数日就甚觉苦闷。
起初几日不是缠着尚重远陪她练武,就是烦着尚明风给她说书。两人被她烦怕了,都找公务缠身的借口很晚才归府。她没法子,只好去找尚如兰。
可在尚如兰那里更闷。尚如兰在家一天到晚不是要处理这里的琐事就是处理那里的杂务,闲下来的时候只会拿着针线绣个不停。
秋高气爽的季节,院子里凉风习习,暖阳薰薰。尚如卿用手支着的脑袋因这宜人得过分的天气而昏昏欲睡。可她不能睡,又挣扎着睁开那双沉重的眼皮子盯着身旁那人手上的活计,少顷又控制不住的合上眼睛。
身旁那人注意到尚如卿想睡觉,忽然问她:“既然陪我那么无聊,怎地不出门?”
尚如卿头重重地从手里滑落,撞到桌上。她急忙捂着撞疼的脑袋呲牙道:“别说我了。三姐,你天天绣这些帕子枕巾香囊不无聊么?”
尚如兰微微一笑,眼睛未从手上的针线活中移开过视线:“怎会无聊?这些都是寻常女子该会的活计。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要不要学?”
“我觉得练武比这个有趣多了,整天坐着多闷?”
“这几天你倒是转性,大门都不出一步。大哥还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尚如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不是想多陪陪你们。”
尚如兰笑得温柔贤淑:“你有心了。”
“三姐你说得对,我是该出门走走了。”尚如卿说完就立即起身:“你慢慢绣,今晚不用等我用膳了。”
尚如兰还没来得及喊住她,她就溜得不见人影。尚如兰无奈:“真是静不下来的孩子。”
尚如卿思忖着那些皇族天天有那么多应酬消遣,哪有闲心老记着她这茬?说不定这些天过去早抛之脑后了。
本来她也没对人做什么,不过是说话冲了点,态度嚣张了些。
如此想开便越想越有道理,于是她干脆回屋换衣服带上檀珠出门。在前院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尚重远,她便上前道:“大哥,你回来了。”
目光落到尚如卿穿的衣衫上,尚重远不甚赞同的皱眉问:“今日要出门?”
尚如卿鸡啄米般点头:“不是怕你担心我生病么?出去走走,顺道帮你巡视巡视长安城。”
“巡视长安城是城卫的工作,你凑什么热闹?不过你好端端做什么穿男子的衣服出门,成何体统?”
“大哥,我这么娇柔弱小,不女扮男装怎么在外面混?”
这句话说完,尚如卿就抛开面色僵硬的尚重远径自跳出大门,檀珠憋笑着跟在她身后。
出府后尚如卿没闲逛,直接去了悦宝斋。檀珠不明白尚如卿明明要躲人,怎么还往这个因缘之地跑。
尚如卿正儿八经的反问她:“还记得那几位眼拙的公子么?”
檀珠怔懵地点头。
“他竟然说小姐我是母夜叉,可恨不?”
檀珠看着尚如卿那副想要将人扒皮拆骨的狰狞模样,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正好相反:“可恨,太可恨了!小姐你怎么会是母夜叉!”
尚如卿深以为然:“不知道之前跟他们说的事他们会不会做……若是没做今天我们再想别的法子报复他们。”
“小姐英明。”
两人摩拳擦掌的进了悦宝斋。店小二欲引她上花雪涧,她挥挥手,让店小二不必忙活,她今天在大堂坐。店小二下去没多一会儿便端着两盘菜和一壶酒上来招呼。
尚如卿还没吃几口,眼前便突然被几道阴影围住。檀珠惊讶着急的声音响起:“小姐!”
尚如卿却置若未闻的缓缓抬头,瞧见面前有两个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原来的样貌都看不出来了,仿佛两只猪头。而另外两人她见过,是与那张姓公子一同的公子哥。
她想了想,一个好像姓林,一个好像姓赵。这么说那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是张公子,和何公子?
手上没拿扇子的应该是张公子:“咦?几日不见,张公子和何公子怎是如此模样?”
赵公子率先怒拍桌面:“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听了你的谗言,张兄与何兄又怎会被人打成这样?”
“与我何干?”尚如卿听得云里云雾,十分无辜。
林公子更加怒不可遏,大有将尚如卿揪起痛揍一顿的架式:“装什么傻?那日你骗张兄说母夜叉会来,何兄便陪张兄演了那出戏。”
林公子口如悬河的说了一通,尚如卿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几位公子从未与他人提起。而张公子和林公子有心演戏给母夜叉看,就连着一起睡了几晚。哪承想母夜叉没见着,反倒被张公子的家人发现。家人一气之下便将两人毒打了一顿并逼二人断交。
他们没了法子才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家人一听更是生气,大骂张公子不长脑子。就算真有采花贼,贼不走空,人家会因为他是断袖而收手吗?几人合计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想找尚如卿问清楚。
可他们不知道尚如卿家住何方,只好天天跑来悦宝斋蹲人。连着蹲了数日都不见她,更加怀疑她在耍他们。今日终于见到她,故气势逼人的上前拦堵。
看他们被打成这样,尚如卿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可痛快归痛快,她尚觉不过瘾。于是淡然的喔了声,扬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在张公子和何公子伤口上撒盐:“原来是这样。张老爷说得对,我确实是在耍你们。”
四人没料到尚如卿承认得如此干脆爽快,俱是一愣。
“可我也没想到你们真的会信!哪有可能因为不确定的存在而把自己的名声毁了的人?”她自问自答道:“唉呀,莫不是你们彼此都有好感,恰好我提出这样的法子,你们便有了可肌肤之亲的理由?又因运气不好被人发现才恼羞成怒,埋怨我?”
“你!你!你胡说!”张公子指着尚如卿怒吼道。既使认不出原来的脸,尚如卿也能想像得到他涨红脸,怒目而视的模样。
“你为何耍我们?”何公子也很气恼,但他比其它三人更沉得住气。
“为何?因为……我觉得你们好欺负呀。”尚如卿答得理所当然,没半点悔改愧疚之意:“今天来悦宝斋也是想看看你们的糗相,没想到运气会那么好。”
“你欺人太甚!”
“错了,我这叫睚眦必报。”
几人被她的言语刺激,也顾不得什么时候跟她结过怨,张牙舞爪就想擒住尚如卿给她一顿教训。
他们的动静很大,吸引了大堂上不少看客的注意。悦宝斋怎么高级奢华也是一家酒楼,在酒楼吃喝玩乐的人也多数是闲人。有热闹看谁不喜欢?
尚天昊从小就叮嘱她不可仗着自己会功夫就欺压百姓。他们动手正好,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揍他们了。
尚如卿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悦宝斋的老板楚珍珍没给她机会。
楚珍珍突然出现把几人拦下,笑得灿烂妩媚:“几位公子莫动气。酒楼之地多喝几杯便胡言乱语的人多得是,你们若都当真,身子怎受得了?不如看在我的份上莫与这位公子计较,我选一间雅座请几位公子喝一杯?”
楚珍珍说话的时候让人很舒服。这种舒服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很赏心悦耳,让在气头上的几人也顿时消了气焰。
寻衅滋事之徒哪里都有,悦宝斋也不例外。一般情况下店小二就能搞得定,楚珍珍实在没必要亲自现身。待目光落到楚珍珍身后的两个人身上,尚如卿立刻明白她出现的理由了。
是谢熙桐和……御轩帝季淮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