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人也想要这只鹦鹉?尚如卿寻着声音抬头望去——见三楼其中一处月台处隔着珠帘,影影绰绰现出一个人影。坐姿随意慵懒,一只手支着下巴,一手持折扇徐徐扇着。隔太远看不清样貌,只知道是个男人,还是个年轻,声音好听的男人。
他呆着的方向不正是她平常去惯的花雪涧?有股怨愤自心底涌起,她撇撇嘴,掂量着自己的口袋,继续叫价:“七十两。”
那人又语带笑意的开口:“七十一两。”
“八十两。”
“八十一两。”
“九十两。”
“九十一两。”
檀珠不知尚如卿抽了哪根筋,非和别人竞争。急急轻扯她的衣角,低声道:“公子,算了算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尚如卿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忙缩回手。尚如卿用嘴型对她说——大不子飞鸽传书给二姐夫,向他借些银两。
这头她的嘴型才做完,那头便银牙一咬,喊出:“一百二十两。”
一个寻常鹦鹉出到这个价钱已是天价,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落到尚如卿身上,对她如此执着要买下这只鹦鹉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
三楼那位贵客楼下的人看不到,但也都等着他继续开口。他并没有令人失望,隐含笑意的声音又幽幽传来:“一百二十一两。”
事到如今,尚如卿已经察觉到此人根本就是在跟她作对。不多不少,永远都比她多出一两。这么明显的挑衅别说她,连张姓公子那四人也看出来了。
“要不还是算了?一只鹦鹉罢了。尚兄若喜欢,改天我买一只送你。”
“对呀,尚兄。不必与人一争到底。”
檀珠见他们帮劝,也跟着道:“一百多两不是小数量,就算找二姑爷借他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道理尚如卿都懂,可她不服气,不服气呀!
楚珍珍见她没再出价,清了清嗓子道:“如若无人再出价,这只鹦鹉便是三楼那位贵客的东西了。”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原以为这声胶着战会继续下去,没想到居然就结束了。不过也托尚如卿和三楼花雪涧那位的福,众人唏嘘的心情总算有些缓和。
竞标会结束后,悦宝斋又恢复往常的酒来水往。尚如卿和张公子他们几人饮了一会儿酒便起身告辞。
出至通往楼下的木梯口,尚如卿忽然顿住了脚步。檀珠问:“小姐,怎么了?”
“走,去花雪涧。”尚如卿说着便步上木梯,也不等檀珠反应。
檀珠担心尚如卿又去惹麻烦,急忙追上她:“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惹麻烦了。被老爷知道少不得又挨一顿打。”
“好啦好啦,我有分寸。”
檀珠咕哝着,要是有分寸之前便不会被老爷教训那么多次了。不过她家小姐也是皮糙的,伤得那么重休养休养就又活蹦乱跳了。一般千金小姐哪经得起那些皮肉之苦?
尚如卿一心想找到刚才那人,没听清檀珠的咕哝。她轻车熟路上了三楼向右拐,沿路撞见的店小二都十分有礼的向她打招呼。
檀珠脑袋瓜装不住太多东西,很快被他们的招呼吸引了注意力:“真奇怪。他们怎么都能认出小姐你是女扮男装,反倒张公子他们没看出来?”
“那是他们眼拙。”
“比店小二眼拙?”
“店小二时常与客人接触,见人识物自然有眼力劲,更别说这些在悦宝斋忙活的店小二了。”
尚如卿走至第五间客房,房门顶用金色牌子雕着花雪涧三个小篆,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她正欲抬手敲门,不想里面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拉开门。
拉开门的是位书童打扮的年轻男子。宽肩阔背,白白净净,眼神却犀利。尚如卿跟着尚天昊练武也十几年了,一个人有没有人功夫底子她还看得出来。面前这人虽是书童打扮,但却是个会武功的人。
那人向她稍稍弯身作出一个请入的姿势:“我家公子有请。”
居然知道她会来?尚如卿皱眉,满怀疑惑的踏进了屋内。屋内摆饰以百花为主题,挂在厅上的是幅雪中月景,被褥等都以雪色为主,正应了花雪涧之号。
她径自穿过屋内,行出露台。露台置了桌椅,桌上摆着几道悦宝斋的招牌菜色,飘着醇香酒味的玉壶,还有一个长形木架子和一只鹦鹉。
一名身穿金银丝线袖边,紫底麒麟纹宽袖锦服的年轻男子正执着一把雕有花纹的玳瑁折扇边扇边用另一只手去逗弄木架子上的鹦鹉。
鹦鹉歪着脑袋左右摇晃,偶尔轻轻啄一下男人的手指。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甚是好看。他的样貌一半隐在层叠楼宇的阴影处一半显露在烛光之下。
侧脸看去轮廓利落,线条美好。唇角噙着一抹浅笑,长长的墨发只简单用一只如意样翡翠钗挽起,有些散落在宽厚的两肩,让他看起来懒散和邋遢。
不过从衣着和他手上的折扇来看,此人非富即贵。
他似乎注意到尚如卿已经来到跟前,随意的说道:“请坐。”
他的声音在靠近后听得更加清晰。声音潺潺如泉水叮叮咚咚缓缓流淌,低沉不累赘,清透不粗重。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很想再听下去。
尚如卿也不客气地坐到他的对面,沉声质问:“你为何针对我?”
“嗯?这位兄台何出此言?”他合起折扇,换了一个姿势坐好。
他这一变换,尚如卿便看清他整张脸。果然是张好看到极点的俊脸。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带着几分邪气轻佻。笑的时候薄唇微勾,又多出一二分玩世不恭的桀骜。
尚如卿觉得他长得似乎和某个人有些像,又一时想不起像谁。咳咳,纵是美色当前,她也完全不为所动:“何必明知故问?”
男子像是恍然大悟般,笑吟吟道:“本……我只是觉得这只鹦鹉很合我的眼缘,并不是故意要与你一争高下。”
“哼,总是比我多出一两的不争高下?”尚如卿冷哼着反问。
被她无情拆穿,男人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逗弄鹦鹉的手也停了下来。尚如卿恼怒地瞪着他,不明白他笑什么,还笑得如此欠扁。
“看来卿小姐很喜欢这只鹦鹉,还特意前来向我兴师问罪。”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大笑起来也很好看,也更加的吊儿郎当,嬉皮笑脸。
尚如卿犹在恼怒,听得他直呼自己的名讳不由一愣。她打量着眼前仍旧笑得很不客气的男人,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你认识我?”
男人笑够了才停下,伸出那双修长的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尚如卿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全是对他所说所为产生的疑惑。
男人突然抬眸直视着尚如卿左额上那道伤疤,目光灼灼。尚如卿被他这么盯着也不服输,屏气凝息回瞪着男人,神情大有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的狠戾。
时辰一分一分过去,男人一点移开目光的意思都没有。好吧,比脸皮厚这件事,尚如卿认输了。她别过涨得通红的脸,语气忿忿:“看够没有?”
男人低低笑出声,悠闲自得道:“卿小姐左额上的伤疤这么明显,我想不认识都难。卿小姐一进来就总是在提问题,不口渴么?”
尚如卿回想好像还真是。可谁教眼前的男人这么可恨?不仅占了她的花雪涧,还抢她相中的鹦鹉,现在居然当着她的面戳她脸上有伤的痛脚。
男人挥开玳瑁折扇闲闲扇风,还不忘拿出一个新杯子给尚如卿倒酒:“卿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喝一杯交个朋友?”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知姓什名谁的人交朋友?”她的身姿娇小纤瘦,声音也清脆得如银铃轻响,口气和语调却十分了不起的模样。
“这是你进来问我的第六个问题了。唉,我也不是什么教书先生,不能事事都为你解答。”
“呵,那现在我要提第七个问题了。这就是你交朋友的态度?”
“我姓季,季淮冽,表字玄雅。”季淮冽忽然说道,“你与我一同相中这只鹦鹉也是种缘分,你说呢?”
季淮冽?这名字也好像在哪里听过。尚如卿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提问题,而是:“这么有缘分,不如送这只鹦鹉给我当见面礼。”
季淮冽被她厚颜无耻的发言震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卿小姐,其实这只鹦鹉原本可以是你的。”
尚如卿挑眉看他。
“只要你比我多出一两,它就是你的了。”
尚如卿并不愚钝,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既然敢多喊一两,她为什么不效仿他的做法,比他多出一两?
可这根本是个陷阱。就算她当时想到这个法子,又有谁能保证他不会跟着又多出一两?
“我不会上你的当。”
“什么当?莫非你以为我会趁机占你便宜?”
“占你便宜”四个字音被他咬得很重。重到尚如卿能琢磨出一层又一层的弦外之音。顷刻——
她霍然指着他的鼻头骂道:“你无赖!”骂完便一把将酒杯摔碎,愤愤拂袖而去。
季淮冽倒也不恼她失礼的表现,对着她的背影笑得轻佻:“不嫌弃的话,我还想请卿小姐为这只鹦鹉取名。若卿小姐想它了,欢迎随时到我府上来玩。”
鬼才会去呢,尚如卿装着一肚子气直奔出悦宝斋。
檀珠被挡在花雪涧外,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见尚如卿气鼓鼓地从客房里撞门出来,也不叫唤她,她便火急火燎地追上尚如卿。
直到回将军府换下衣裳,尚如卿还在气头上。
檀珠问:“小姐,你为何这么生气?”
“任谁遇到一个衣冠禽兽都会生气。”尚如卿没好气道。
一道沉稳粗重的男音从屋外响起:“何人是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