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从皆衣衫褴褛、一身青紫,端来的食物中还夹杂着可疑的、不明的粉末和液体。
两人头发杂乱,鼻青脸肿,一进殿中便齐齐跪倒在地上!
李景夜跑过去扶起他们,他们牵扯着受伤的唇角,呜咽着哭求殿下绝对!绝对不要吃她们给的污秽之物!
“殿下,这上面涂的都是她们的……您、您万不能入口!”侍从面色苍白,似是不敢回想,只是不断重复。
“不要喝她们给的水!不要吃她们给的东西!一定!一定不要出去!”
外面,已是楚人的人间炼狱!
在一边嘻嘻哈哈的梁人见那侍从哭着哭着就要咬舌自尽,一把抢先卸掉他的下巴,再次将人拖了出去!
“看来你昨天受的教训还不够啊,今日让姐妹们再多给他点颜色尝尝!嗯?”
侍从们已经无力挣扎,他们就像个破棉被,被人拖出来盖盖,嫌脏了,又扔出去踩踩。
“嘭!”地一声殿门摔上。
李景夜站在原地颤抖,面色如纸。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吓的,还是被巨大的屈辱气的,整个人如坠冰窟,说不出一句话,连牙齿都在打颤!
“一天!就再等一天!”使臣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李景夜抱紧自己,死死掐着手臂,告诫自己不能倒下!
“凤上的军队只有王氏这一支如此不堪。凤上和宋将军治下森严,她们的人应该就在宫外不远!”
“楚国国君出逃,陛下应是带着宋将军兵分两路去追了。不管追不追得到楚帝,陛下应该都会先派一支小队回防楚宫!”
李景夜还记得梁使朝着他不断作揖,劝他千万不能想不开:“等到她们来就好了!就再坚持一天!殿下!”
“殿下!”
*
此时,上京城外。
传讯的斥候带回一个跟着宋将军一起跑出去的骑兵。
那骑兵一手握着缰绳,一手高举着一个人头,逆着行进的大军招摇过市。
她兴奋地骑着马,高声奏禀陛下,道:“陛下武运昌隆!这是宋将军截杀的楚国太女人头,小人已快马送回,呈给陛下!”
“哎呀……这么拼命。”卉炽勾唇摆手,让身边的人检查,确认是楚国太女无疑。
她想到白鹭传回“王盟荒淫,试坐凤椅”的信息,嗤笑王盟那已经遮掩不住的贪婪。
嗯……虽然不想打草惊蛇,但看在狼崽子这么努力收割人头的份上,她再派队支队伍回城奖励她一下吧。
卉炽安排了人马回去,让她们好在明面上接应暗中行事的白鹭官,一起保护臭狼崽子的大宝贝。
“众将士听命!全速前行!”
她突然抽出佩刀,刀背一拍马后,提速前行。
“都给孤精神点!再慢下去,孤连楚帝的人头都砍不上热乎的了!”
*
楚宫。
到了将入夜,王盟又过来看李景夜。
“听说美人受惊了。”
她见李景夜小脸已经吓的惨白,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手。
“……”
李景夜抽回手,与她拉开距离。
王盟见他还有几分气性地躲开,继续用性命相威胁,对她使性子如“撒娇”,心一软,也就由着他去了。
不过,她今天不是自己来的。
王盟拍拍手,殿外走进来几个穿着纱衣的男子。
她命令他们陪完长殿下再回去伺候,笑道:“你们跟美人儿好好聊聊。聊好了,回去本将军好好赏你们!”
“贵君……孟侧君……晴侍君……你们!”
李景夜震惊地望着进屋的几个熟面孔,他们都是母皇的夫侍,他的上一辈。
这些人里,除了原来的贵君穿着正常衣衫,冲着王盟媚眼如丝,其他人,身上除了薄薄的纱衣再没有其他衣物蔽体。
他们就这样从凤栖宫走过来,为了活下去,一路被身边的梁国士兵摸来摸去也不敢哭出声,只能静静地流着眼泪。
一进殿门,他们立马跪到李景夜身边,扯着他的手臂恳求道:“成颂,念在我在你小的时候看顾过你一阵的情分上,跟我回去吧,只要你肯好好求求王将军,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成颂,我求求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样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这样……也算活着吗?
李景夜悲痛万分。
他不能答应,却也不忍看下去,只能禁闭双眼,牙关紧咬。
他对着众人的祈求不言不语,片刻后,唇角竟落下一丝鲜血来。
王盟见他顽固至极,起身就要离开。
刚一动作,那一众穿着纱衣的男人紧紧地贴上去,求着王将军带他们回去服侍。
贵君一把攀住王盟,贴着她耳廓气吐如兰道:“将军,这孩子从小就执拗,也要面子的紧。我们一求他就答应,岂不是让他下不来台?待我们明天再劝劝,他一准儿答应!”
“是啊是啊。”众君附和跟紧王盟,簇拥着她回去了。
只有贵君回头看了他一眼,让他自求多福。
这些侧君贵侍往日里眼高于顶,现下都一个个比楼里最低贱的花郎还要殷勤地往王盟身前贴去,生怕被丢下。
只要他们顺利回去,伺候几个人就行。
一旦被抛下,他们面对的就是宫里成百上千的梁人,会是什么下场,他们已经在誓死不从的凤君身上见过了。
殿中的人都随着王盟一齐如潮水般退走,门外的哭叫声更重,更沙哑了。
李景夜心中涌上无限恐惧,他脸上血色尽褪,害怕地浑身僵硬!
“疯了……都疯了……”
他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控制不住地浮现要自尽的想法。
他颤抖地抬起匕首,缓缓抵上心口。
梁上暗影中,一名潜伏的白鹭指间捏着飞镖,悄无声息地盯着李景夜的动作。
李景夜一直以为他在男儿中也算坚强之人。
今时今日,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个会怕到动弹不得的胆小鬼。
后宫的尔虞我诈不过尔尔,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心跳加速,喘着粗气,双手扶着刀柄,极力控制着手抖,心中做着最后的决断!
只要他死了,他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不会再被没有下限的恶徒威胁窥视,不会再被殿外痛苦的声音凌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拉出去侮辱,也不用苦苦挣扎,煎熬乞求着获救的那一点点可能。
他大口呼吸,仿佛紧张和害怕都在呼吸间变成了让他能豁出一切的勇气!
他找准自己心窝,拉开距离,准备给自己一个痛快!
“长殿下……殿下……”
匕首下落那一瞬间,万籁俱寂,他却听到了唤他的声音。
离他最近的小窗被“嘟嘟”地敲响,那是他和侍从们定好的敲门暗号。
他连忙爬起来,贴着墙角过去,轻手轻脚地抬起最小的那个换气窗。
外面竟然是最早被拖走的那个侍从,他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满头污发,耳朵被扯裂,牙齿几乎被拔光。
现在几近日出,是黎明前最晦暗的时刻,那些恶魔折腾累了倒头大睡,连守夜的人都在打盹,这才给了侍从机会偷偷挪到这个暗窗下。
“长殿下……”
他虚弱出声,用布满伤口的双手扒着窗台。
他眯起受伤的眼睛,努力看清了他的长殿下正嘴唇苍白,身体不断发着抖,撑开窗户的手里还握着匕首。
他扯了一个极难看的笑:“撑下去……救我……殿下……”
李景夜想要抓住侍从的手,把他从窗口拉进来,可侍从突然脱力,撑不住自己落在地上。
他身子轻,摔下去也没发出多大声音。
生怕吵醒那些畜生,侍从对李景夜摇头,狼狈又吃力地一点一点爬开暗窗。
李景夜紧咬嘴唇,娇嫩的唇瓣被他咬的血肉模糊,渗出颗颗血珠,他目送着侍从慢慢爬回了浓墨如渊的夜色里。
关上窗户,他回去迅速翻出藏起来的口粮和水袋,疯狂地往嘴里塞!
被食物噎住,他大口吞水,从来没有吃的这么狼吞虎咽!
“唔……咳咳!”
他捂着自己的嘴,使劲逼自己下咽,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他得保存体力!
他必须坚持,这些侍从自父君去世后就陪着自己长大,跟他一起忍饥受冻,吃苦受难,伴他度过失宠后最艰难的日子。
现在他们在地狱中苦苦煎熬,向他求救,他不能这么自私去死,得想办法救他们!
梁上的白鹭见李景夜重新振作,藏回了阴影里。
他转身投入夜色,传消息催促陛下拨回来那支小队加快脚程。
这个人的心境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不能再耗了。
*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李景夜一刻不敢入睡。
他掐着自己的手臂,努力打起精神。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身躯沉重的不能呼吸,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轻盈的可以飞起来,甚至不觉得指甲掐入手臂中很痛。
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他觉得自己好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不管今天他看到什么,受到什么对待都不会动摇。
李景夜有些恍惚地站在屏风后,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天已经过了晌午,那些可怕的“闹剧”随时可能闯进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