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 第18章 第十八章抽签

修真者有很多照明的手段，但凡人唯一的照明手段是油灯火把，前者烧的是油脂，后者烧得是松脂，不论哪种都不便宜，因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当然，仅限于正常凡人聚落。

这个聚落的作息与沈妤认知里的凡人聚落不同。

种一年地，休一年，反正邪修不征粮征布匹禽畜，农人可以将地里种出来的所有资源留下来，而这年头的土地产量，只要风调雨顺，种一年的粮食可以吃三年。既如此，种一年休一年，还有一年的粮食用来养禽畜与作为水利口粮，多吃几口肉。

不留余粮？

不留。

鬼知道明天和死亡谁先来，留再多余粮也没用，趁还活着尽情享受才是正理。

因此，即便聚落夜里经常搞篝火晚会，载歌载舞，男女看对了眼也可共渡今宵。

篝火熊熊，穿着（相对凡人）美丽服饰的凡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是这么打发时间的，都是吃了睡，睡了吃。”阿岐一边啃着烤肉一一边对沈妤道。“但不到一年就出人命了。”

沈妤疑惑：“啊？”

阿岐解释道：“凡人需要睡眠，睡得少会妨碍身体健康，甚至死人，睡得多也一样。猪可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但人的身体与猪不同，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不做其它任何事，身体会慢慢的出现问题，轻则头疼，重则猝死。”

沈妤：“....”不是很理解这个常识，但话说回来，她也没见过这种生活状态的凡人。

人族凡人的生活是两极化的，要么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刻不得闲，活着就已经需要耗尽力气，没空闲时间享受吃了睡睡了吃；要么不事生产，被修真者的亲人当宠物养着，这种凡人，吃喝不愁，也有很多娱乐，没必要通过吃了睡睡了吃这种方式消磨时间。

沈妤道：“那你们怎么解决的？”可以肯定的是不会用劳动来消磨时间，为了生存干活已经够了，还干，和邪修来之前一样，那邪修不是白来了？

阿岐道：“找感兴趣的事做，就像我，大家以前劳作沉重，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病痛，以前没时间，只能随便摘点草药应付，如今有时间了，我便开始研究具体的病情，如何对症下药。其他人也一样，喜欢跳舞的就在空闲的时间踅摸怎么跳得更好看，喜欢钓鱼的就去钓鱼，有事情做了，不再吃了睡，睡了吃，便没再犯过头疼。”

沈妤恍然。“看来睡觉睡多了真的对身体很不好。”

阿岐点头。“生命在于运动，可惜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若能长久，且一直是如今这样的状态，我其实也挺好奇的。”

“好奇什么？”

阿岐回答：“生命不运动，天天睡觉会头疼，动起来后就不疼了，甚至动得比较多的，身体也会很强壮，那可不可以通过动，让身体达到最好的状态，那样的话，人会怎样？”

沈妤道：“你说的有点像散修的锻体。”

阿岐疑惑的看向沈妤。

沈妤道：“要修真，身体血气不能太差，凡人饮食很差，又劳作不休，长大后即便看着人高马大，内里血气也是亏损的，甚至只看脸，三四十岁老得跟七老八十似的不足为奇。这样的人就算有灵根，可以修炼，也迈不过筑基这道门槛。但散修收徒都是从凡人中收，便不得不面对弟子的身体问题，因而有人研究出了一套锻体之法，再佐以一日三餐，餐餐有肉，将弟子身体的亏损补回来。”

“你说的锻体之法我知道。”

沈妤疑惑的看向阿岐。

阿岐解释道：“六年前，天上掉下无数纸册，纸册有两种，一种是启蒙识字的，一种是修真功法，后者中有一篇锻体之法。”

沈妤闻言也不惊讶。

这事在这颗星球不是秘密。

数以千万计的纸束在大气层乍看，整颗星球下了一场纸雨，哪个见过的人能忘。

“就是它，但它只是锻体法之一，每个传承的锻体法都不同，有做出改造，不过你见到的那个格外基础。”

不论是功法还是招术，创造者创造出来，用得也非常爽，完全根据自己的需求来创造的，主打一个个人化，用起来能不爽吗？

但个人化的缺点是不利于传承。

不论是世家还是师徒散修模式，想将自己的功法与招术传承下去，就必须改良，改得大众，越大众越好，不大众或不够大众的，根本留不下传承。毕竟是为老祖量身定做的东西，不是为子孙量身定做的，子孙要是能跟量身定做的一样用得舒坦....这种情况当然也有，且在世家中很多，沈妤也听峨兹解释过原理。

老祖和子孙是同一个人，老祖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功法、招术与武器，子孙用起来当然跟量身定做一样爽，不爽都不科学。

总得来说，不论世家还是散修都会努力将自己的功法与招术改良得大众化，武器则看情况，散修资源太虐，没太多讲究，但只要不是将武器做成本命武器，问题就不大。

本命武器传给后人，后人不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的契合，但非本命武器，后人可以通过与武器的磨合达到百分百的契合，只是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当然，若不想花这么多时间，也可以，将武器炼制成本命武器就可以跳过磨合期，但没有足够的背景不建议这么干，会被打死。

杜若的锻体功法是她自己改良的。

虽然杜若的修真天赋不怎么样，斗战之法更是惨不忍睹，但在大众化这方面她非常有天赋。

都是锻体法，杜若的锻体法在熊熊收集的锻体法中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大众化的，手把手教你如何通过锻体法滋补血气，弥补身体气血亏空。

阿岐不懂格外基础的含金量，但她对锻体法确实很感兴趣。“我幼时大病过一场，身体一直不好，但练了它后身体一日比一日健康，到如今，你看我可有半分孱弱？”

沈妤道：“你是聚落里身体最健康气血最充沛的人。”

“锻体法非常有用，所以我给聚落里感兴趣的人也用了。”

“效果如何？”

“效果很好，原本身体强壮的更强壮了，身体孱弱的也不孱弱了，就是费肉。”阿岐叹息。“每天至少一碗肉。”

沈妤道：“杜若尽力了。”

散修为收徒而创造锻体法，需要的肉也不是灵植灵兽，只是寻常禽畜肉，这对散修等于没成本。

但杜若不是收徒，她纯粹传播知识，需要的资源得靠自己，而一日三餐、四餐，餐餐大鱼大肉的饮食对凡人显然超纲了。

凡人要是能做到这点，身体又怎会有气血隐患？

杜若只能努力改良锻体法，但改来改去也只能降低到每天一碗肉，或者耗费更多时间滋补气血。

阿岐不解：“杜若是谁？”

“就是那个撒下纸雨的人，给予你功法与启蒙教材的人。”

“你们认识？”

“认识，她的影印那么多份书的术法还有我的参与。”

阿岐很好奇：“她为何如此做？”

世家会给凡人聚落里的育龄女子测灵根，灵根资质好便会将人带走，传授功法，成为修真者与世家子的姬妾，虽然人再也不会回来，但有时会给老家寄点东西，其中没有任何功法，都是吃的用的。

阿岐推测，不可能是每个人都忘了老家还有其它有灵根的人，唯一的解释是，她们不能。

沈妤答：“她与世家有血海深仇，而散修人口基数增加会动摇世家，因而她一直积极增加散修的人口。”

阿岐了然。“云容。”

她记得纸册有一页专门介绍功法传承源于谁——一个被称为云容的修真者，也简略介绍了云容的出身、经历以及结局，告知每个决定修这功法的人，若念传承之情，便在来日为云容报仇，若不念传承之情，不想报仇，那也没关系，不念就不念。

沈妤点头。“一半是为云容一脉的仇，另一半是为她自己，她自己与世家也有私仇。”

阿岐哦了声，将话题拉了回来。“你觉得她的锻体法还能继续改良吗？”

沈妤问：“改良到让没有灵根的凡人可以将身体达到最佳状态？”

阿岐点头。

“没人试过，但散修的弟子一开始也是凡人，只是有灵根而言，但补气血也不涉及灵根，理论上所有凡人都能用。”沈妤若有所思。“但说起来，凡人的最佳状态会是怎样的？会与修真者一样吗？”

“不知道，但可以尝试。”阿岐说罢，叹了口气。

“怎么了？”

阿岐答：“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能否有研究出成果那一日。”

沈妤道：“你会活很久。”

阿岐神情不置可否。“但愿。”

阿岐的死兆星来得很快。

三天后，聚落又一次举行篝火晚会，但这次的开场不是吃吃喝喝，而是抽签。

一个竹筒里塞进一把签，其中有一根红头签，其余都是黑签。

年满十五岁的成年人一起摇签，摇到黑签便放回筒里，神情轻松，揺到红签者亦放回，但神色难过，周围有人安慰有人松了口气。

传给下一个继续摇，一个又一个。

沈妤问阿岐。“你们在抽签决定什么？”

“又到出祭品的日子了，我们在决定这一次谁做祭品。”阿岐接过传来的签筒，很快摇出一枚红头签。“呀，第三个是我。”

沈妤不可思异的看着氛围搞得比起献祭更像在做游戏的聚落。

诸位的心可真宽。

阿岐想了想，道：“不过，这段时间我可以顿顿有酒有肉了，挺好的。”

坐得近的人报出摇签结果。“第三个是阿岐，抽签结束。”

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变成伤心，总算有了一点献祭氛围。

阿岐对伤心的族人们安慰道：“人终有一日，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必为我伤心，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不亏。”

族人们听了，只有一半人被安慰到。

剩下一半的人实在安慰不了，阿岐只能作罢，交待起自己走后聚落里谁来担任首领，要继续做哪些事情，谁做副手、长老，要做什么。

沈妤一直看着阿岐与众人交流，道心在无声之间弥合，愈发通达，遂对阿岐道：“我想明白了。”

阿岐问：“什么想明白了？”

“我还是要杀她，不然我念头不通达。”

“那你去吧，若你败了，我尽量为你收尸，若你赢了，归来时请帮聚落的所有人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