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 第17章 第十七章 兄弟

石家老太君本在闭目养神，做着一日铁打不动的午课——盘着手上一串紫檀小叶与琉璃七宝攒成的佛珠，默念着什么佛经道藏。

听到心腹钱嬷嬷的这番话后，哗啦一声抖落手中珠串，半睁了眼，冷笑道。

“呵，那混账自小忤逆，不孝，教出来的闺女怎会是个好的？好在我不点头，他们再大的本事也闹不到这松鹤堂我面前。”

话到此处，老太君舒了口气，边徐徐合上眼边冷声继续。

“今日前面的事若不急的，都不用传进来了。你看着办就是。莫让他们搅扰了我的清修。”

钱嬷嬷眼珠儿半转，低头轻声应是。

后退着离开内室，转身时脸上的遗憾不悦还没收干净。

“干娘，”门外等着的仆妇快步上前来迎，本想问出口的话在看到钱嬷嬷的脸色后立刻打了个突，转瞬已改了口风。

“您老辛苦跑这一趟，想来又累又渴，先去下屋歇歇吧？”

钱嬷嬷瞥了一眼干女儿，心中明镜儿一般却仍十分受用的哼笑着点了点头，随口赞了一句。

“还算你这丫头有心，备的什么茶？”

“您老最钟爱的雨前龙井，这还是红玉从她主子那儿……”

钱嬷嬷摆了摆手，嫌弃的哼道：“你什么都好，就是眼皮子太浅，也没歌眼力见儿的。”

她提点般，四下扫视一眼后，用下巴指了指路。

“走吧，我先坐下润润喉，咱再说些体己话。哦，对了，派人去前面盯紧些，书房那边事无巨细都要传回来！”

不提松鹤堂中怎样暗流涌动，石府前院儿的外书房门口，石婵父女都有些愣。

石婵愕然于看似小桥流水，布置精雕细琢的一气书卷气派的书房院子里，竟能堆满了鸡鸭鹅狗，野鸡野兔等各色原汁原味儿的苍山土特产！

先不说气味儿，只这鸡飞狗叫，漫天飞毛的样子也着实壮观。

看着这一幕，石婵愣过后忍不住指尖微卷，心底更是压抑不住的蠢蠢欲动——如果老爹不在这儿，把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放出来，一定会很有趣！

可惜……

石婵边压下满心遗憾与冲动，边侧头看向身边。

谁知入眼的，也是一张满溢遗憾的脸？

石海玉的确很遗憾，或该说是即愤怒又悲愤，并伴着浓浓的困惑。

他深吸一口气，再顾不上去约束或提点自家闺女儿，抬脚就直奔紧闭门扉的书房。

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石阶，虽听到门内有人声并脚步声靠近，他却毫不犹豫一脚狠踹上书房门扉。

“哐当！——”

足以惊飞后院儿鸟雀的沉闷爆响，吓得石婵都跟着一抖。

‘嘶，老爹竟也有如此暴烈的一面啊……’

这么说来，往日她调皮捣蛋，总是娘来收拾她，简直是莫大的幸运！

嗯，似乎也不太对？

那时老爹总是在出事后，老好人般来劝架，替她说好话或求情——“姑娘家淘些身体好，也能练得胆子大一些，好事，好事儿……”

所以，她更该庆幸自个生而为女，比较好？

就在石婵神游天外，没跟上她老爹的步伐冲入书房时，跨过门槛的石海玉被压抑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一把推开似乎是来查看情况，却被巨响和意外闯入的他吓到僵硬立原地的圆滚滚管家，石海玉迎面就是一拳直逼书案后高冠博带，一副名士风流做派的中年男子。

不过就算真名士的风流气度，怕也扛不住拳头暴力的威胁。更何况，眼前这一个仅是附庸风雅的赝品而已。

“哎，哎哎，老二你有话好说，别，呜！——”

不等石海荣逃出古檀色的上等鸡翅木做成的成套书桌与官帽椅的包围，那是携风带势的拳头已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呜嗯——”

半塌着腰想跑没跑了的男人，捂着被打酸的下巴和鼻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儿。

可明明一击即中的人，却好似是被侮辱还没出够气的那个。捏着拳头，额角青筋毕现，瞪圆了眼的瞪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大哥，咬着牙低吼。

“这院子是咱爹花了多少心思，如何钟爱的地方，你就算再混，再没脑子，也不该糟蹋这里！”

石家外总管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怯怯挪上前，半是劝解半是和稀泥的低声道。

“二爷息怒，老爷也不想的。这都是那些泥腿子没规矩！一个个把这么些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当宝似的献进来。但您也晓得，老太爷留下祖训要珍重家声，更不得苛待乡邻百姓……”

不等周管家说完，石海玉已侧头用冰冷眼神截断后话。

周管家悻悻的闭嘴，反正只要这哥俩别再大打出手。让他难办或没法与后宅的女人们交差，他也懒得趟这趟浑水。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石海玉收回目光后，用更冰冷的声音下了逐客令。

周管家如蒙大赦，但目光却立时转向桌案后此地真正的主人，且好似还怕对方没听到其亲弟的要求，小声的催问了一句。

“老爷？”

“滚滚滚……”

石海荣挺过最初那阵酸涩，整个人都越发暴躁，若不是顾忌着一会儿要说的事，他几乎能肯定自己能开口后，第一句话就是将眼前这煞星乱棍打出府去！

等能睁开眼，石海荣果然看到他亲弟，却也是这世上他最烦的人之一的人，大咧咧自个坐到了下首官帽椅，正自斟自饮。

深吸一口气后，他捏着鼻子起身走到对面，也落座在窗前。

“你这次进城来，到底什么事？”

石海玉抬头看了一眼后，没开口搭话，只随手将面前茶杯又掀开一个，斟满半杯茶后推了过去。

“不如大哥先说说，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石海荣一愣，脱口而出几乎是恼怒的连连否认。

“胡说八道什么？我能让你做什么？！”

但还不等话音儿落地，看着对面人戏谑的不屑笑容，他又一愣，立时察觉自己反应太大，根本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后，立时涨红了脸。眼神飘忽后，摸着鼻子闷闷接口。

“咳，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