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绫君迷蒙中睁开眼,眼前空间昏暗狭窄,她脑下似乎还枕着温热结实的垫子。
“睡醒了?”
叶绫君蓦然清醒,想起自己还在师玄邵的马车上。昨夜一夜未合眼,今日又随师玄邵在临安城内从北跑到南,方才竟是没抵住困意睡着了,还拿师玄邵当了一路靠枕。
马车早已停下,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叶绫君双颊微红,好在车内昏暗,师玄邵也看不真切,她轻咳一声,“我们到了多久?为何不叫醒我?”
师玄邵道:“也没到多久,不过一炷香时间。你方才说着话就睡着了,想来是真困了,索性便让你多睡会儿。你今日午后就看着没什么精神,真是随我查案累着了?”
“或许吧。”叶绫君将师玄邵的问题敷衍过去,“多谢将军送我回来,我今晚会住在平安巷附近的盈福客栈,天色已晚,将军早些回去休息。”
师玄邵听他语气又恢复淡漠疏离,有些不自在,“你同我说话不必这么恭敬,先前那样不是挺好。”
师玄邵到底与那些京畿旧人牵扯太深,叶绫君不愿回到过去的处境,自然不想和师玄邵牵扯太深,她道:“到底官民有别,恭敬些也没什么不好。师将军,明日见。”
叶绫君撩开车帘下了马车,师玄邵一人坐在车上,心里有些不上不下。
师玄邵失笑摇头,明明心中没有恭敬,偏要嘴上假作恭敬。
他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回崔府,心中还在思索另一个疑问,昨日清晨在城南初见叶绫君,那地方离徐渭最后一次去的那家药铺保和堂并不远,只隔着几条街,且根据保和堂掌柜供述,徐渭昨日离开的时间也与他们相遇的时间不远,未免太过巧合。
师玄邵透过马车窗看着叶绫君渐远的背影,喃喃道:“我究竟能信你多少。”
叶绫君顶着疲惫回瑞安堂收拾了些衣物银两,去盈福客栈开了间客房,叶绫君进门点上灯烛,对着漆黑一片的窗外道:“桓雀,进来吧。”
客房的窗外翻进来一个身形纤挑的黑色身影,桓雀行礼道:“主人恕罪,您说过让属下不要轻易出现在平安巷附近,只是昨日与主人约好,今日辰时在茶汤坊西街茶铺相见,过了时辰不见您出现,属下实在担心,才擅自来平安巷附近查探。”
“今日之事不怪你,是我失约,被个憨货坑了,乱了计划。”
以叶绫君的本事,寻常人很难坑她,桓雀关切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若有麻烦,属下可去解决。”
叶绫君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告诉桓雀,“师玄邵的身手我知道,在大齐能做他对手的没有几人,我也未敢轻易言胜,你应付不了,别轻易接近他,以免露了行踪。”
“是。”
桓雀想起徐渭案的时机,实在过于巧合,她问道:“主人可是也觉得此案是夜鹫所为?我们前两日才查到徐渭不对劲,他的尸首便被丢弃在瑞安堂后,若说是巧合也太过牵强。”
叶绫君点头,“我自然也不相信这是巧合。我只是觉得奇怪,昨日我虽被夜鹫察觉,但我确定后来成功甩开了他们,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住在瑞安堂?”
桓雀担忧道:“难道他们也在追查主人?主人虽诈死,但朝廷从未公布您的死讯,或许夜鹫背后那些祸首也在寻找您的下落。”
叶绫君也想过这个可能,但还是觉得说不通,“我在世人眼中行踪成谜,如今身边除了你又没有任何帮手,他们此时要对我下杀手易如反掌,既然没有围杀,说明我的身份并未暴露。”
桓雀闻言安心几分。
叶绫君又道:“看他们如今做法,或许是因为发现我跟踪徐渭,以为我与他有过节,又担心我扰乱夜鹫的计划,所以他们灭口徐渭后索性嫁祸给我,既让我背了黑锅,也好引开官府注意,方便他们暗中行动。”
叶绫君说完却锁着眉头沉吟不语,桓雀不知她在思索什么,“主人觉得还有何处不对?”
叶绫君道:“我总觉得这番猜测还有遗漏,还有几个关键问题我没想通。”
“主人是觉得这做法过于周折?”
叶绫君摇头,“我最奇怪的是他们为何要杀徐渭,根据我们的查探,徐渭很可能在为夜鹫办事,而且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夜鹫素来行事隐秘,杀徐渭会闹得满城风雨,实在不像他们的作风。眼下线索太少,明日与师玄邵探查徐府后或许会有收获。”
桓雀忧虑道:“主人现下被绑在师玄邵身边,他可不像那些官府差役那样好甩脱,我们原本的计划恐被全数打乱,若直接出手揪出那些老鼠,您的身份多半要被师玄邵察觉,不知主人如何打算?”
叶绫君心里早有计较,“我不便出手,那便借别人的手,我这辈子还没给谁做过白工,师玄邵要我帮他破案,他自然也不能坐享其成。更何况他此次来临安恐怕也不是单纯为了访友,否则即便死者是个军中武官,这案子也轮不到他来插手。”
桓雀意外道:“主人是说,师玄邵来临安是奉了京里的旨意?”
“多半如此。若真是这样,倒也不必我操心如何将消息传回京里了。”叶绫君打了个呵欠接着道,“桓雀,你继续顺着徐渭从南城门出城的踪迹找找线索,若能找到他们窝赃的地点自然最好,有事便夜里来客栈寻我。我被师玄邵盯上,无法与你同去,你自己一个人千万当心些,凡事以保全自己为先,若有万一记得放信烟示警。”
“是。”桓雀见叶绫君困倦,心疼道,“主人忙碌两日一夜未眠,今晚好好休息,属下告退。”
桓雀利落地翻出窗外,纵身一跃便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叶绫君轻叹一声,桓雀干脆利落就走了,话里只知道关心旁人,也不知最后对她那些嘱咐听进去没有。
-----------------
叶绫君意识混沌,身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有不远处一面被烈焰焚烧的旌旗发出些许光亮,寒风刺骨如夜色中鬼魅袭来,残存的火光在冷风中苦苦挣扎,几乎要被浓稠夜色吞没,空中弥漫着血腥味与骨肉焚烧的焦臭味,久久不散。
残破旌旗下,身姿屹立的将军背对叶绫君,周身甲胄被鲜血染红,将军侧过身,露出凌厉目光与坚毅侧脸。
叶绫君茫然中迈出慌乱的脚步,想靠近他,那沧桑的面容却逐渐愤怒地扭曲,双目中流下血泪,那人声音冰冷,如寒冰附骨,“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吗?”
叶绫君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只觉得五感都被寒意侵袭,意识逐渐消融……
“……姑娘?叶姑娘?”
谁?是谁在唤我?这声音……师玄邵?
叶绫君在惊惶与茫然中骤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缓了半晌,她打量着周围陌生环境,神思渐渐清明,这里是临安城,她正住在平安巷附近的盈福客栈里。
叶绫君耳畔传来一阵如鸣钟般的唤魂声,“叶姑娘?你起了吗?叶姑娘?叶绫君?”
叶绫君看一眼窗外,天色还有些暗。
师玄邵倒还知道一大早会吵到旁人,他声音不大,但发声时用了内力传音,那声音只会准确又响亮地传到叶绫君一人耳边。
叶绫君心跳和呼吸已逐渐平复,对门外没好气应道:“人还活着。”
师玄邵听出叶绫君话中带气,隔着房门也能想到她一大早被吵醒后带着薄怒的面容,师玄邵摸摸鼻子道:“抱歉扰了姑娘清梦,只是案情紧急,不能耽搁。昨日那辆马车走得太慢,我今日牵了两匹马来,姑娘记得换上轻便些的衣装。我在楼下等你。”
清梦?若是清梦倒好了。叶绫君强迫自己将思绪从梦中情状中拔出来,下床换衣梳洗。
叶绫君出了客栈门便看到师玄邵倚在门外,手里牵着两匹比人高的骏马,叶绫君只一眼便看出这两匹都是难得的良驹,寻常人难以驾驭。
师玄邵也不问她会不会骑马,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叶绫君。
师玄邵牵来这么高的马,确是良驹,路上省时不少,但寻常人没有马凳又不会轻功是上不去的,所以这也是试探?
见叶绫君迟疑不接缰绳,师玄邵笑眯眯又将缰绳往前递了递,“那日在书市见姑娘拳脚了得,轻功马术想必也不在话下。不过这马确实高了些,若是需要我扶姑娘上马,直说便是。”
虽说叶绫君不想让师玄邵对她的身份来历更加怀疑,但被他狗皮膏药一般缠上,又要一同查一桩内情复杂的案子,只怕迟早要和夜鹫的人动真格,又何必为这点试探拉扯演戏。
“不必。”叶绫君接过缰绳,稍一提气轻身上马,身手干净利落。
师玄邵笑着吹了声口哨,赞道:“好俊的轻功。”也跟着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叶绫君看着师玄邵那得意样子,觉得有些扎眼,“将军对自己的猜测倒是自信,牵来这么高的马,马车也不备,想来我该说自己不会轻功也不会骑马,今日也不必与你同行了。”
师玄邵那张欠揍的脸笑得狡黠,“倒也不是自信,其实方才不过和姑娘开个玩笑,我备了马车,街角那辆就是。”
幂篱下,叶绫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师玄邵。若不是顾忌着会冲撞街上的零星行人,她一定一马鞭抽在师玄邵那匹马的屁股上,把这个憨货颠下去。
小剧场:
【在一起后】
叶绫君:(半夜惊醒)我又梦到他了……
师玄邵:(拥入怀中)有我在,你的承诺我们一起完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梦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