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佑的声音里饱含悲戚:“阿萍,我一次又一次的给自己洗脑,逼自己相信你,可你又做了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我的命吗?”
再开口时,孟青萍的嗓音有些暗哑:“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又怎么会失手这么多次呢?”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开口,听筒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高嘉佑在努力压抑情绪,孟青萍也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依旧不想对对方恶言相向。
“你对高家图谋不轨,就应该先杀了我的。”高嘉佑掐紧掌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该明白,事情败露的时候,我就不能留下你了。”
孟青萍仰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她吸了口气道:“我去找你,有些话我必须亲口告诉你。”
“待在你的地盘上,别逼我杀你。”
“如果我说完之后你还想杀了我,我不会反抗的。”孟青萍早就想死了,这具被仇恨操纵着的傀儡身体,她随时都能抛弃。
孟青萍没等高嘉佑回应就挂断了电话,她换上了第一次见高嘉佑时穿的红裙子,找来了阿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封信:“今天我要是没回来,就把这几封信送到信封上写着的地址去。”
阿华接过信,点头道:“好的,萍姐。”
孟青萍站起身,走到阿华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晚我要是没回来,明天就把我跟你说过的那笔钱给大伙分了,让大家各奔东西吧。”
“萍姐!”阿华失声叫喊起来。
孟青萍没有再做停顿,大踏步离开了房间。她没有带任何人,开着那辆白色的保时捷,驶上了公路。
午后的斜阳透过玻璃落进车里,孟青萍无名指上的那枚蓝宝石戒指泛着耀眼的光芒。
孟青萍决定向高嘉佑坦白一切,无论她如何痛恨高启祥,高嘉佑这个无辜的人都不该被这么对待。即便这会让她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孟青萍也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在彼此心存芥蒂的情况下结束。
高嘉佑的爱,值得她认真对待。
孟青萍刚下车就被围上来的保镖反剪双手控制住了,后腰上别着的那把贝雷塔也被搜了去。保镖看着是生面孔,下手没轻没重,痛得孟青萍直皱眉。
阿飞走了过来,跟押着孟青萍的保镖交代了几句,人就由他接了手。
阿飞没有继续反剪住孟青萍,只是抓着孟青萍手臂,一路带着走。
“大少爷已经在书房等您了。”阿飞附耳对孟青萍说道。
这是孟青萍今天第二次见到高嘉佑,时隔几个小时,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高嘉佑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面容冷峻,身前的桌子上摆着孟青萍的那把勃朗宁。
高启祥坐在办公桌后,脸上惯有的慈祥笑容此刻有些僵硬。
“听阿佑讲,你有话想说。”高启祥看着孟青萍说道。
孟青萍没想到他也在场,但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这是高嘉佑想要的,那她也会接受。
高嘉佑轻咳一声,语气冷硬:“朱雀,你可以开始解释了。”
孟青萍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没有摆出一贯那副嚣张模样,语气平淡的开口道:“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三年前,一群天不怕地不怕年轻人组成了一个帮派,靠在葵涌码头帮人运货为生,生意逐渐做大,也触碰了不少人的蛋糕,越南人就是其中之一。越南人数次挑衅,都被帮派里的人挡了回去。直到后来,越南人找上了一个有实力的靠山,那个人给他们提供武器,帮他们制定绞杀计划,最后亲自下令,把那群年轻人的帮派屠戮殆尽。”
书房里陷入深深的寂静,只能听见几个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孟青萍嘲讽的笑着,看向高启祥:“高先生,这个故事耳熟吗?”
“你就是聚英帮的帮主吧。”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高启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是那群越南人骗了我。”
局面瞬间扭转,解释的人变成了高启祥。
高嘉佑并没有完全搞明白其中缘由,或者说,他怕自己查到的东西又是两个人的其中一个放出的烟雾弹,只得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两年前越南人来找我,说聚英帮要在葵涌码头抢高家的份额,我本来不信,但他们放出假消息说湾仔的扛把子陈兴已经有意要和聚英帮合作,还找了陈兴的小弟来作证。陈兴跟我是死敌,我必须规避一切风险。事情结束之后,我才后知后觉,是被他们给骗了。”高启祥看着桌上的那把勃朗宁,轻笑一声,似乎是释然了:“其实今天阿佑拿出这把枪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当年你头发遮着脸,我看不清你的面容,但我记得这把枪。我老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就好,别把阿佑牵扯进去。”
“放屁!”孟青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桌上的枪,对准了高启祥的脑袋,“你这些话留着下去之后骗鬼吧。”
“阿萍!”高嘉佑迅速转动轮椅挡在父亲身前,“别动手。”
高嘉佑深知,孟青萍一旦动手,守在外边的江叔和听命于父亲的保镖就绝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他不能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哪怕那个人并没那么爱他。
“孩子,你想一下,如果当年的主谋真的是我,我又为什么要清理掉断指强他们?”高启祥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他们是叛徒,做了越南人的走狗,骗了我。”
孟青萍紧皱着眉头,飞速思考着高启祥此话的真实性,但手还扣在扳机上。
高启祥垂下头:“但是,无论怎么说,那几十个人都是因为我的愚蠢才丧命,你要复仇,就冲我来吧。可阿佑是无辜的,他那么爱你,别辜负他。”
孟青萍侧目看向高嘉佑。
高嘉佑依旧面无表情,垂下眼避开了孟青萍的视线,手中紧攥着的玉佛几乎要被捏碎。
天色渐暗,只有晚霞的余韵在天边泛着微弱的光芒,倔强的不肯消失。
孟青萍的脑子混沌一片,大量无从辨别真假的信息涌入,几乎要把她的大脑撑爆。
高启祥诚恳的语气正在悄然融化着孟青萍心中复仇的坚冰。她真的错了吗?一直以来都找错了仇人吗?
孟青萍不得不承认,她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刺耳的嗡鸣声在脑海中炸响,孟青萍整个人都昏沉起来,呕吐的**越发强烈。
“我需要回去想想。”孟青萍强撑着身体打开房门,门口守着的保镖瞬间围了上来。
“放她走吧。”高启祥给江叔使了个眼色,门口堵着的保镖立刻退下,“孩子,回去好好休息,高家随时都欢迎你。”
离开之前,孟青萍最后回头看了高嘉佑一眼,那人并没有给予自己任何回应。
落寞孤单的背影缓缓地迈着步子,在夕阳最后的一丝光芒落下时走出了高家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前方不再光明一片,漆黑的马路让孟青萍的眼眸失去光亮,连手上的蓝宝石戒指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雾。
此时此刻,或许她该抽支烟,然后大哭一场,或者找个酒吧喝得酩酊大醉。
为什么命运之神要如此戏弄她?为什么要让她功败垂成?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孟青萍回到维多利亚港的时候,整个人麻木而又颓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萍姐,你怎么样?”阿华迎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没事,我只是...从高启祥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是关于当年的事。”孟青萍缓缓抬起眼睛,眸中水气氤氲,“但是我不相信他。”
“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阿华的态度依旧恭敬,只是眼底蕴含的担忧和强行压下的手部动作出卖了她的内心。
“我不知道。”孟青萍失神的摇头,“我只是在想...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您以前不是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年的事本就不是您的错,只是您从来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在孟青萍一直把害死兄弟们的罪责归咎在自己头上,她总是觉得,如果不是她带着那些人混□□,他们就不会死的那么早,那么凄惨。
孟青萍看着阿华的眼睛:“如果最后发现,我真的是错的呢?”
“那我也永远站在你身边。”阿华目光坚毅,“我既然选择跟着您,就永远不会改变。”
孟青萍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她真的很喜欢这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阿华,最后再帮我查一次吧,查一查当年越南人和湾仔码头陈兴的手下是不是真的勾结在一起。”
“好的萍姐,我马上去办。”
“能不能别叫我萍姐,叫我声姐姐。”孟青萍突然说道。
“姐姐。”阿华脆生生的喊道。
“姐姐等着你回来。”
孟青萍离开之后,高嘉佑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整整一晚上都没出来。
散落满地的纸张几乎要把房间铺满,高嘉佑从轮椅上缓慢的站了起来,拖着还有些不大灵活的腿,一步一步的在铺满文件的房间里移动着。
经过这些天的治疗,他已经能站起来了,只是走路还不是很利索。
高启祥当年起家时曾借助过□□势力,这些年一直没有洗白,但已经逐渐把和□□有交集的账目独立出来了,而这些文件都是高嘉佑从被自己收买的公司秘书那里得来的。
高嘉佑始终不明白,火拼、争夺地盘对□□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父亲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呢?
高嘉佑在资料里找到了家中货运公司和越南人签订的运输合同,还有军火购买清单。除此之外,他还查到了,就在聚英帮覆灭的不久之后,有大笔资金的流入公司账户,账目显示是来源于运往美国的钢材。但这个金额,别说是钢材,就是危化品也不会有这么多。
那艘运往美国的船上到底有什么呢?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会让自己的父亲如此大费周章?
孟青萍又到底知道多少?
想到孟青萍时,高嘉佑不可自抑的感到心痛。当爱源于欺骗时,所有的情感又该何去何从?
高嘉佑无法回答,更无法抉择,他现在就好像身处一片刚经历过毁灭性灾难的废墟,眼睁睁看着谎言构筑成的美丽城堡顷刻间坍塌殆尽,作为幸存者,他只能任由那些碎片残骸沉入海底,再也不会被打捞起来。
听,是灵魂破碎的声音,美丽的躯壳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变得空洞麻木。
这一刻,那个被视为枷锁的高家未来掌权人的身份成了灵魂的最后支柱。高嘉佑可以倒下,但高家不能,继承人的身份是枷锁,也是责任的象征。
无坚不摧的面具是最好的伪装,可以让内里千疮百孔的高嘉佑躲在里边,假装无事发生。
伤口终将痊愈,爱也总会随着时间消磨逐渐淡去,就像当年他被程若素背叛时那样。
不知何时,这场原本属于他和孟青萍两个人的关系掺杂了家族的利益兴衰,让他无法再遵从自己的内心。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高嘉佑曾经认为,如果孟青萍不再爱自己,至少会恨自己的。但他错了,孟青萍并不恨他。
在这场复仇的对峙之中,高嘉佑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旁观者,被无数谎言围绕着,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真相。
三天的时间,孟青萍想了很多,她并不认为自己的仇恨是一场误会。
高启祥是个精明的操纵者,这个老狐狸肚子里的坏水太多,孟青萍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一切都要看证据。
可是高嘉佑并没有任何过错,过往的仇恨蒙蔽了孟青萍的双眼,让她无法正视自己的情感。现在,她只想告诉高嘉佑,自己骗过他,也向他隐瞒过很多事,但爱是真实的,没有半分虚假。
但孟青萍联系不上他,几天里无数通电话,都被无情拒接,回复她的阿飞也一直支支吾吾,不肯给个明白话。
孟青萍亲自开着车来到了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