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婴到底想干什么?”宋嫣边说边思考,“贺楚要找陈家报仇,但陈家明明碍不了赵婴的事,那么,赵婴帮贺楚的立场是……董墨?”宋嫣顿了顿,“赵婴想利用董墨弹劾谁?”
其实这个猜测,他俩之前也讨论过,但宋嫣到底不够了解汴京局势,不知道赵婴究竟要对付谁。
“你知道的,汴京势力有三,保皇派、摄政王系和楚王系。”魏蔑说,“除此之外,还有中立者。”
这个宋嫣知道,她说:“嗯,我爹就算中立者。听说你爹也是……”宋嫣的话戛然而止。
魏蔑看着她。
“不是吧……”宋嫣微微讶然,“难道赵婴想弹劾你爹?”
她听易嘉儿提起过,魏宰执德高望重、为人正直,而且,朝中许多大臣都是他的学生,他在朝廷的话语权很重。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又不属于任何派系,最容易遭人忌惮攻讦。
宋文昭和魏宰执的情况差不多,但既然赵婴曾有意与他合作,想借他之手对付魏宰执,那赵婴最想对付的人应该不是宋文昭。
那就只能是魏宰执。
“你早就知道了?”宋嫣与魏蔑对视。
魏蔑这么淡然无波,肯定一早便知赵婴的打算。
但他依然面无异色,似乎对此不甚在意。
可魏宰执是他亲爹啊,他真的不在乎?
还是说,他有后手?
“你有什么应对法子吗?”宋嫣问。
魏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帮我吗?”
宋嫣愣了愣:“怎么会这么想?”
“我以为你会帮我。”
“啊?”
“你帮陈掣见我,间接推动钱塘案重审;你在虹桥尽力帮头纤和水手长等人让船回归正轨;你担心贺楚的复仇会殃及无辜……”魏蔑慢慢说。
宋嫣忽地笑了:“所以,你不会觉得我爱管闲事吧?”
虽然这些事对她来说确实是闲事。
没办法,父母对她的影响太深,她做不到旁观而无动于衷。
再者说了,她想出画,还得“入局”和“走尽”呢。
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都促使她做了那些事。
“不是,”他摇摇头,认真说,“你很善良。”
善良。
真是个夸人的好词。
真正善良的人太少太少了,以至于宋嫣几乎不曾听人夸谁善良。
没想到,她竟然被魏蔑夸了。
魏蔑当然不会哄她,他的话都是真心的。
于是宋嫣信了。
也笑了。
“你这是想通过夸我让我帮你?”宋嫣调侃。
她这话当然是在开玩笑——魏蔑那么聪明有谋略的人,真要解决某件事,还用得着她来帮?
魏蔑坚持想听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又问:“那你能帮我吗?”
他的眼睛漆黑又明亮,像莹润珍贵的黑珍珠。
他总是这么认真地看她,眼里有笑意,以及近来才多出的一层意味不明的含义——像欣赏,像纵容,像……喜欢?
思及此,宋嫣瞳孔一颤,被自己吓到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别自作多情了。
人家只是把她当朋友。
而且……魏蔑是画中人啊,而她是迟早要离开这幅画的画外来客。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
“宋嫣?”她走神太久了,他忍不住喊回她。
“啊,”宋嫣眨了眨眼睛,“帮你?”
“嗯。”
宋嫣摸了摸下巴,一副专心思考的模样,最后,她打了个响指,爽快说:“行,我帮你。”
然后魏蔑舒展了身体,笑容在脸上漾开。
嗯,本来说的他帮她,没想到到了最后,成了她帮他。
不过,没关系。
都一样。
……
……
自从那次脑子抽风觉得魏蔑看她的眼神里有喜欢的意思之后,宋嫣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魏蔑看人的眼神。
可惜,她以前根本就没注意那一点,更遑论现下生硬地回想。
宋嫣发呆的频次变多了,满脑子都是魏蔑。
危险。
宋嫣告诉自己。
可别魏蔑没喜欢她,她先把自己推到坑里去了。
但,转念一想,魏蔑那么好的人,她喜欢了又能怎么样呢?
易嘉儿说,魏蔑不在汴京的那些年里,有不少人去魏家提亲,除却政治联姻,总有小娘子是真心实意吧?人家都能光明正大表露心意,她一个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怎么不能呢?
不是,不对。
宋嫣拍了拍脑袋。
想什么呢。
说得好像她已经确定自己喜欢上魏蔑一样。
不想了,见人去。
宋嫣从床上爬起来了,换了衣服,前去薛铁楼。
……
……
两天前,宋嫣约了陈舞梨,但陈舞梨忙着处理陈府的事情,一直不得空,今日才差人来告诉她,可以见面了。
陈舞梨妆容精致,精神状态也挺好的,看样子没被陈家传出的坏事影响到。
二人对坐于窗边的位置,中间的桌子摆了不少吃食。
“宋小娘子找我,有何贵干?”落座后,陈舞梨先开口问。
陈舞梨最近很忙,她留给宋嫣的时间不多。
宋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想跟你谈谈贺楚的事情。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其实都跟贺楚有关。”
宋嫣一边说,一边注意陈舞梨的表情。
对方波澜不惊。
“令兄和董峨眉第一次起冲突——也就是你去樊楼处理的那次,我不知道有没有贺楚的手笔,但后来那二人的矛盾,都与贺楚有关。”宋嫣说着,把屈九招在红袖馆煽风点火等事都告诉了陈舞梨。
那些事,本该在宋嫣劝陈舞梨取消词会的时候就说出,但当时的宋嫣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让陈舞梨觉得自己在说贺楚坏话,于是没说。
可,既然她决定了要帮魏蔑,就不打算再逃避麻烦了。
出乎意料地,陈舞梨并没有很惊讶。
“我知道,”陈舞梨掀眼,“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
宋嫣怔了怔。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阻止贺楚,甚至没有怪他吗?”陈舞梨见宋嫣愣怔,难得笑了,虽说笑得有些轻蔑。
宋嫣没回答。
她想起了陈舞梨和贺楚的故事。
魏蔑告诉她的。
魏蔑说,安庆府的陈家和贺家是世交,陈舞梨和贺楚是青梅竹马,陈刘从军的时候,还把陈舞梨和陈谷哳托付给贺家,然而,后来,陈刘荣归故里,却在剿灭山匪的同时屠了贺氏一家。
只贺楚一人意外逃过。
陈舞梨钟爱贺楚,愧对贺楚,这就是她知道但未阻止贺楚做那些事,甚至在他做完之后还不会怪罪他的原因吧。
宋嫣垂眼。
陈舞梨,她的内心一定很纠结很痛苦吧。
“安庆府的往事,近来,又被人提及了。”陈舞梨转头看向窗外的街道。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除非特殊,否则不会去管别人家的事儿。
而陈家的事就挺特殊的。
其实自听到贺楚要来汴京的时候,陈舞梨就知道贺楚要干什么了。
报仇。
向她家报仇。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小时候的贺楚,跟现在很不一样,”陈舞梨的目光依然在街上,眼神黯然,“我也是。”
宋嫣沉默。
“从盛宁二十五年,我爹带兵灭了贺氏族门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陈舞梨的回忆被带回了从前。
……
……
安庆府的人都知道,陈家和贺家是世交,陈刘和贺光阳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知交,前者擅武,后者懂文,常常同在安庆府大放光彩。
后来,二人各自娶妻,生养儿女。
盛宁十六年,陈舞梨出生,陈刘同贺光阳开玩笑,要让陈舞梨跟贺楚结娃娃亲,贺光阳答应了。
盛宁二十年,陈刘从军,将陈舞梨和陈谷哳托付给贺光阳照顾。
陈舞梨和贺楚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她与贺楚的感情,比跟陈谷哳的感情更深。
小时候的陈舞梨乖巧懂事,最爱跟着贺楚到处跑。
“贺楚,你的小尾巴又跟来了!”如果看到陈舞梨跟着贺楚,小伙伴们就会打趣他。
小男孩儿们都喜欢在一起玩打仗游戏,小贺楚也不例外。不过,其他的男孩都嫌女孩速度慢力气小,不乐意自家的女兄女弟跟着自己,小贺楚却不同。
“舞梨才不是谁的小尾巴!”小贺楚那时也才十来岁,脾气可不小,“她就是她自己。”他叉腰指着那些人,像炸毛的小狗,可凶了,“你们不能这么说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哈哈哈,我就要说我就要说!略略略!”
“陈舞梨,小尾巴。”
“贺楚,你对陈舞梨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是你童养媳啊?”
“说不定就是呢,陈郎君去了北方打仗,陈娘子又死了,陈舞梨住在贺家,不就是给贺楚当童养媳吗?”
“哈哈哈,原来陈舞梨不仅是贺楚的小尾巴,还是贺楚的童养媳呢!”
“……”
小陈舞梨被人嘲笑,心里特别害怕,但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也恐惧与人起冲突,只能下意识拉着小贺楚的衣摆,传达着自己心里的紧张。
而,下一刻,小贺楚的衣摆从陈舞梨的手中挣脱。
却见小贺楚蓦地冲了过去,一拳打在最先起哄的小孩子的脸上,一拳不够,又是第二拳、第三拳。
小贺楚年纪最大,又学了点功夫,力气也大,一人斗多人都不输气势。
像威武的狼王撕扯手底下不听话的小狼。
他长得傻乎乎的,但人特别凶悍。
小陈舞梨当时就看呆了。
陈舞梨不记得她当时有什么情绪了,只知道,从那时起,她便越来越喜欢和贺楚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