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芝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
她躺在病床上,平静地等待死亡。
孤单了几十年的她无儿无女,青梅竹马的丈夫死后她从来没有动过情爱,同母异父的弟弟对她很好,这些年来一直照顾着她,多亏弟弟,孙玉芝不至于在家里断了气也没人发现。
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许晓宇见姐姐日渐消瘦,看着她如今憔悴的模样,想起姐姐以前是何等的美丽,那双灵动的眼眸现在已经浑浊不清,一双白玉手臂如今只剩下了皮包骨,他心里酸痛不已。
许晓宇知道姐姐的时日不长,所以在孙玉芝清醒的时候总要陪在身边的,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小时候对他爱护有加,爸爸和妈妈先后去世,死前无一不再三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姐姐。
今天姐姐的精神比以前要好,从上午十点多跟他一直聊天,现在还清醒着。
许晓宇握着姐姐的手,柔声问:
“姐,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孙玉芝虚弱,声音有些喑哑:“想喝粥,绿豆粥,要多放糖。”她说起以前,情不自禁地笑了:“妈妈总是给我们放很多糖的。”
“好。”许晓宇心里难受,但脸上不显露,“我下去买粥,还要什么吗?”
孙玉芝摇摇头,看了眼病房里挂着的电视,说:“小宇,你帮我把电视打开。”
许晓宇从架子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他出门之前,又折返回来,帮姐姐把被子掖紧了些。
孙玉芝看着弟弟操心呵护的模样,无奈地笑,等许晓宇关上病房的门,她终于忍不住,汹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这一生,总是在拖累在乎她的人。
好在就要结束了。
孙玉芝感到疲累,午间新闻播放到下一个,新闻里的采访声沸沸扬扬,可她的脑中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混沌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
她又想起那个晚上,她崩溃地又吼又叫,像个妒妇,更像个疯子。
她看见他和林小莉抱在一起,可怕的嫉妒心让因为心脏病越发敏感的她丧失了理智,她不管不顾,把杯子,碗筷,甚至铁秤砣……手边所有能碰到的东西,往他身上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那个拥抱并不亲密,说是朋友间的拥抱也完全没问题。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吓人,他刚进门就被她砸了,在他看来,她可能真的是疯了。
她甚至都不敢问他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拥抱,她害怕他说他照顾她感到心累了,现在要和林小莉在一起了。
林小莉喜欢他,家里安在县城,自己开了一家小便利店可以赚到钱。
而她呢,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废人一样地等着他伺候,没有哪个男人像他一样累,在外干活,在家里做饭洗衣,就连耕田的时候,还要惦记着做什么饭菜能让她多吃两口。
他还这样年轻,已经白发累累。
孙玉芝内疚,她想过离开他,不拖累他,可她做不到,她从小就喜欢他,这份喜欢已经深入骨髓了。
......
他站在她面前,任她砸也好,骂也好,一动不动。怕刺激到她的情绪,他甚至不敢问她生气的原因。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神茫然而受伤,胸口还捂着一个给她带回来的烤红薯。
他抱住失控的她,眼里都是疼惜,粗糙温柔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低沉的声含着无限的包容,温暖得像冬日和煦的太阳:“芝芝,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每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泪流满面,一颗心像是在苦水里反复洗涤,被浸透了还要拿出来蹂/躏。
她真的好悔恨,要是那时的她不无理取闹,许俊松是不是就不会死得连尸骨都不见。
她好想知道生命戛然而止的许俊松,变老了之后是什么模样。
她的脸上已经长满了皱纹,可是他却永远是二十一岁时候的模样,沉眠于未知的水底下,她甚至都没见到他的遗体,只记得最后那一晚,他紧紧地抱住自卑失控的她,明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只是害怕她心脏病发作,不停认错的模样。
......
“许家的小闺女长得可俊哟,只是一张俏脸原来是拿半条命换来的。”
四岁的时候,因为妈妈改嫁,孙玉芝随着一起到了许家村。
小玉芝感到很开心。
妈妈离婚后,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怕晦气,不让妈妈和她在家里住。
村里好多人说妈妈是狐狸精,长得一脸不正经,难怪报应生不出儿子。
这些话的意思她虽然不能全部听懂,但是她能真切感受到妈妈一直在被欺负,爸爸不像以前一样保护妈妈,奶奶总是嫌弃妈妈,妈妈一直被奶奶教训,被叔叔和婶婶叫去干活。她很难过,可是没用,她太小了,保护不了妈妈,而且妈妈看到她难过了也会难过。她只能晚上藏在被子里偷偷哭。
爸爸很疼她,对妈妈很好,可是孝顺的爸爸无法对抗嫌弃妈妈的爷爷奶奶,跟妈妈离了婚。
但是许叔叔是个好人,他长得很高,可以保护妈妈。虽然他看上去凶凶的,但是他一看见妈妈就会笑,而且跟妈妈说一定会把小玉芝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妈妈才愿意嫁给他的。
唯一让她感到困扰的,是隔壁的许俊松小哥哥。
小哥哥是个坏人。
明明她主动给他糖吃,可是他叫她笨蛋,小玉芝可委屈了。
......
小玉芝笑得眉眼弯弯,从兜里掏出妈妈给的糖果:“哥哥,小芝请你吃糖。”
许俊松擦了擦自己的脏手,从那只洁白的小手上拿起糖果,把糖衣剥开,塞进她的小棉服帽子,然后笑着把糖丢进嘴里,“谢谢小笨蛋。“
小玉芝伸手往后够,想把帽子里的糖纸拿出来,但她衣服穿得太厚了,手只能活动一点点,根本碰不到帽子。
因为她身体不太好,所以妈妈总会把她裹成一个胖胖的小粽子,生怕她着凉了。
“小芝不是笨蛋。”她摇摇头,认真地纠正他:“妈妈说过小芝不笨。”
在许俊松的日常称呼中,“小笨蛋”绝对是个爱称。但是看新来的小妹妹这么可爱地纠正他,小屁孩忽然就很想逗逗她。
“你妈妈说你不笨,我可不信。”许俊松笑眯眯地说:“我看你就还挺笨的。”
小玉芝急急地解释道:“小哥哥,小芝真的不是笨蛋。”
他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坏心眼地想更厉害地欺负她,便说:“你真的是。”
“哼。”
小玉芝被气得眼睛都红了,转身往家里跑。
许俊松在后面发出响亮的笑声。
呜呜呜,他还在笑,这个小哥哥是坏人。
……
许晓宇心头有些慌张,他取了粥,大步跑回病房,片刻也不敢停歇。
打开病房门,里头静悄悄的,他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许晓宇木然地走向病床上安静闭眼的姐姐。
他伸出手,泪流满面。
……
孙玉芝和许俊松的初见,在小姑娘心里算是个不小的心理阴影。
以前奶奶就说她笨,说她“丫头片子脑袋瓜子木得很,一副笨相,跟亲娘一个模子出来的!”
小玉芝跑回家,窝在妈妈怀里哭,她边哭边问妈妈,她是不是真的是个笨蛋。
沈小兰正在整理衣柜,突然被女儿哭着抱住了腿,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安慰女儿,再三说小芝不笨,小芝可聪明了。
小芝哭得喘不过气来,妈妈轻拍抚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小姑娘大眼睛可怜地红着,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真是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小玉芝的继父——许富林从女儿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了解了事情经过,安慰她说要揍死许俊松那个嘴欠的小子。
小玉芝被吓到,实心眼地连连摇头,泪眼婆娑地说:“不要,不要他死。”逗得许富林哈哈大笑。
......
多年后。
许伟明:“许俊松呢?”
赵帅之磕着瓜子看电视:“走了。”
许伟明疑惑道:“我借副扑克回来的时间他怎么就溜了?去哪儿了,小莉都从县里过来玩了,把他叫回来打牌啊,咱们难得聚一次。”
许维奇白了他一眼:“你猜他为什么要走?这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拉都拉不住,一下就没影了,临走前还顺走了我们烤的最大的红薯,揣怀里就跑了。”
赵帅之笑骂他:“死妻管严,让红薯烫死他得了。”
“人家可不是妻管严。”许维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养狗的都会给狗栓狗链知道吧?”
“许俊松他属于比较自觉的狗,自己给自己栓了根链子,然后屁颠屁颠地把狗链子的抓手递到他媳妇手上,完全是自愿被管理的。”
“啧,好形容,听上去够贱的。”
王伟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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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