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城门本就需要掀帘检查,王家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三辆马车的帘子都依次被掀开。
王易见到太子和东宫侍卫,不由大吃一惊,急忙下来行礼:“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王家其他家眷也跟着下车行礼。
“外祖父不必多礼,是孤自己要来的,并非奉了皇命。”楚墨玉扶王易起身。
楚墨玉一眼扫过去,行礼的女眷中不见陈莹。
准确来说,王家就没几个女眷。
“那辆马车中的人怎不出来见孤?”楚墨玉凝着目光看向第三辆马车,负责检查的守城兵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王易和徐氏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墨玉径直走到那马车旁,亲自掀帘检查。
看到车厢中“主子”的一瞬,他怔了怔。
这里头坐着的竟是一只猫,被一根绳子绑着背,和系在一块,毛色乌云盖雪,正露着一嘴的尖牙冲他“哈气”。
楚墨玉顿时只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急忙放下帘子退了半步。
有些东西不是重生就能克服的,比如说他对猫的惧怕,说不出来缘由,就是一见到便心突突的,浑身紧绷。
“太子殿下,这原是小女捡来的野猫,她回陈家那边不好养,于是就让我们带去银州照料。”徐氏察言观色后,淡淡解释道。
银州,是王家的祖籍,王家要离开丹阳,便只能是回银州。徐氏所生的女儿不足半月便早夭了,她如今口中的小女只能是养女陈莹。
楚墨玉定了定心神:“她很喜欢这只猫吗?”
徐氏一回想,点头道:“时常亲自喂养,应当是十分喜爱。”
楚墨玉心中了然,教一名侍卫在古道旁的杨柳上折下一枝,他亲手递给了王易:“祝外祖父一家一路平安。”
“多谢太子殿下。”
王家众人重新登上马车,一辆辆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离楚墨玉等人渐行渐远。
“殿下,恐怕您今日此举,会落人口实。”游理担忧道。
他身为亲信侍卫,比其他人更敢讲真话。
楚墨玉却冷笑了声:“敢以此事议论孤的,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有何惧?”
游理颔首:“殿下所言极是。”
悄悄抬眼,只见太子负手而立,眉宇间流露出的自信和威风,和之前匆忙赶来城门口的慌张样子,完全不像同一人。
游理哪能看得透,他们太子殿下的喜怒哀乐,全都在于一个女子呢。
陈莹留在陈家,没离开丹阳!因此事,太子不禁喜上眉梢,下令回东宫的途中,提出会给侍卫们些许赏赐。
侍卫们不知道他喜从何来,也未想着问。
回到东宫,正巧用膳时间将至。
慈宁宫的内侍来传,太后请太子前去用膳。
楚墨玉问其缘由,内侍只轻描淡写道:“太后娘娘近日心情不佳,想有子孙陪伴。”
楚墨玉怕太后久等,便直接和内侍一同去了慈宁宫。
太后出身寒门,且非正室,行事一向只凭个人喜好,例如——她不待见王皇后及其子嗣,却对同样出身寒门的林贵妃极其子嗣十分宠爱。
楚墨玉身为太子,在处理朝政上已有不少大权,不可能与太后这么个深宫妇人计较什么,可是……
前世是太后做主把柳嫣儿指给他当良娣,也是太后总在各类宫宴上讥讽陈莹是妒妇,陈莹后来真的走上歪路,也有太后的一份过失在。
他踏入慈宁宫,见到了太后、林贵妃和柳嫣儿,她们同坐一席。旁边还有一桌空的,是为他准备的。
感受到慈宁宫里异常肃静,楚墨玉不动声色,规规矩矩地向太后和贵妃行礼。
太后似乎不着急请他用膳,而是和林贵妃使了个眼色:“哀家听闻你亲自去城门口与王家人送别,这可是真的?”
“回皇祖母,是真的,孙儿刚回宫。”楚墨玉道。
他不是偷偷出宫的,何况这事本就不必瞒着。
太后却因皇后的关系,对整个王家都有偏见,她板着脸道:“哼,王家如此背信弃义,损了皇室颜面,你倒还去送他们,这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话吗?”
楚墨玉正欲解释,不料林贵妃抢先道:“太后,太子也是出于一片孝心嘛,毕竟王家是皇后的母族。”
林贵妃的面容和皇后约有七分相似,可论脾性,却大有不同,林贵妃是这宫里最听话、最能讨人欢心的嫔妃了。
“太子若真有孝心,不妨满足了哀家的心愿。”太后言语时总看着柳嫣儿。
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楚墨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默不作声,等着她们接下来的说辞。
林贵妃道:“不知太后有何心愿?”
“皇帝的子嗣少,而且一个个都尚未成亲,哀家自是希望太子能领个头,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太后道,“今日正巧贵妃把柳千金带进宫来,你二人郎才女貌,哀家想替你们保媒拉纤。”
楚墨玉早知今生有此一劫,这段时日已经想好了对策。
他面不改色道:“柳千金既和贵妃娘娘交好,那倒不如许给三皇弟为妃,他也到娶亲的年纪了。”
三皇子是林贵妃所出,也算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了,贵妃和太后喜欢柳嫣儿,那应该凑这一对才是。
上辈子时,她们是在陈莹为太子妃后不久,就把柳嫣儿送入东宫为良娣的,那时楚墨玉还真以为她们是为了皇室。
他虽没碰过柳嫣儿,但也一直给她该有的富贵和尊重,谁能想到她会对陈莹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儿下手呢?
虽只是前世记忆,可楚墨玉一想起来,心如被巨石压着一般痛苦,连带着看这三人的眼神,都寒凉了不少。
柳嫣儿抬眸瞥见他冰冷神色,不禁双眸微红,眼泪哗哗往下掉,肩膀一抽一抽,趴在桌上恸哭。
楚墨玉不仅无动于衷,还转身欲走。
太后起身,手掌重拍了下桌子:“站住!不肖子孙,怎么说话呢!”
楚墨玉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孙儿不觉得自己所言不妥,况且孙儿的婚事算是国事,全由皇祖母插手怕是不合适。”
说罢,他带着近身内侍们快步离去,全然不顾身后太后气急败坏地责骂声。
横竖都是要得罪的人,如今早些得罪,楚墨玉反而觉得心里舒坦。
次日朝堂上,也有不少大臣对太子为王家送行一举,进行一番议论。
“太子殿下亲自来送王家出城,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荣幸啊!”
“是啊,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太子有愧于王家呢!可事实是王家失约在先。”
“太子乃储君,这等气度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这些落井下石的老匹夫讲话跟鱼吐泡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听得楚墨玉心烦气躁。
多亏有安宁阁大学士郑昌,不愧是当过太傅的老臣子,最擅长护短。
“王家是皇后母族,太子此举实属正常。”郑昌淡然道,“不仅正常,且是遵循孝道和仁义。”
有他在,楚墨玉倒不担心自己会在朝堂舆论中处下风。
但由己及人,他有点担心陈莹的处境。
她家中生父已故、生母改嫁,同胞的长姐和兄长也都不在陈家,陈家其余人不知会如何对待她呢?
***
此时,陈莹正在陈宅的大院里,和二房的堂弟玩蹴鞠,堂弟在家族里排老六。
二叔父虽是个混蛋,六弟却刚到总角之年,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未沾染上大人们的世故。
陈莹从小就爱踢蹴鞠,尤其是在陪阿爹进宫时……
俩人玩累了,就进厅堂休息。
“堂姐,我听爹娘说,你本来可以当太子妃的,能给我们家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六弟抱着蹴鞠,看她目光里有几分好奇和不解。
陈莹微笑着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当了啊!”六弟歪了歪头。
陈莹叹了口气,昂头解释道:“我不想嫁人。再说了,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都一定要找和自己相爱的那个人才行,一厢情愿是行不通的。”
六弟蹙眉,挠头思量:“那我娘嫁给我爹,是不是算一厢情愿?”
陈莹一想,点头认同他的看法。二婶出身的经商世家,二叔父那时并无一官半职,据说二婶还是非要嫁。
可惜的是,二叔父妻妾成群,长子还是由外室所生,二婶当初看走了眼呐!
当然这些事情,轮不到陈莹这个小辈来置喙,她也就是感叹一下罢了。
六弟用双手撑着脸,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我爹一大早就去寻祖母了,也不知道又想娶哪个院的艺伎为妾。”
陈莹抿了口茶,不出声。
这时,碧珠突然匆忙过来,慌张地跪在她面前:“小姐,不好了,老夫人和二房他们……正在商议着您的婚事。”
“啊?怎么回事?”陈莹皱起眉,满脸震惊。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路过老夫人门前,正巧看到二房的人进去……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说是有家条件不错的公子,二房想要为你们牵线搭桥呢!”
陈莹急忙放下茶杯,起身道:“快跟我去!”
嫁人这种事,可不能胡来!不然就白白做了他们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