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将军拔出刀的一刹,陈莹下意识后退两步。
“莹莹,往后祖父不在丹阳城,谁要是逼你盲婚哑嫁,你就替祖父砍了他。”王易双手托在刀下,递给陈莹,示意她收下。
陈莹愣怔,余光打量了其他王家人的脸色,才大概明白了王易的意思。
他们本来就不希望她和太子成婚的,祖父赠她这把刀,也是为了护着她,保她不受陈家乱来、能嫁自己心仪之人。
陈家的人这回过来,肯定是不让她离开丹阳了。
陈莹接过刀,颔首道:“莹莹多谢祖父。”
世家的言行总是有很多弯弯绕绕,但心意是好的。
陈家俩叔父却看不明白他们这演得哪一出,面面相觑后,由二叔父禀明来意。
“王老将军,我娘她年事已高,眼下未出阁的孙女,就只有莹莹一个。”
“听闻圣上今日降旨,你们全族上下都要搬离丹阳城,如果莹莹也跟着去的话,我娘必定不舍。所以……”
王易早就猜到他们的来意,便直接问:“你们想把她接回去养,是吗?”
“对,还望老将军成全。”陈二郎行了个偮礼。
陈老夫人心中微叹,在接回莹莹这件事上,老二难得摆出一副正经样子,看来还是顾念亲情的。
王易捋着白胡子,笑道:“老夫本来就没打算带她走。”
义祖父都这么说了,陈莹也不好反对,就跟着陈家的三人走到了将军府门口。
“祖父,能否让碧珠跟着我,她伺候我这么久,换了别人我不习惯。”
王易抬了抬下巴,示意碧珠跟着过去。
“多谢祖父。”陈莹福身道。
临走时,她遥遥一望“镇国将军府”的匾额,心怀愧疚地叹了口气。
她驻足在马车旁,喃喃道:“住了两年半的地方,有些不舍。”
再过两天,这将军府就会人去楼空,被朝廷封掉。
义兄王言程走到她身旁,同样也看了眼匾额,却轻摇折扇,微微一哂:“没什么好遗憾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莹吃惊地眨眨眼,他竟把王家比作百足之虫,哪有这般损自家牌面的?
徐氏走近她面前,轻握她的手:“莹莹,此后一别三年,千万珍重。”徐氏眸光含泪,还悄悄地,把一只镯子戴到陈莹的手上去。
陈莹微怔,忙不迭点头。
在上一世,她对徐氏的印象始终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当家主母,做事一碗水端平,一切以家事为重的女子。
可现在,陈莹不确定了,徐氏对她好像有一丝偏爱,是错觉吗?
和亲祖母坐上一辆马车,陈莹思量片刻,开口问:“祖母,家里是谁提议接我回去的?”
“是你二叔父提的。”老夫人顿了顿道,“他起初是责怪王家没管教好你,怕你再跟着王家会学坏。”
“祖母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祖母年轻时在宫中当差,尽管早已改朝换代,可宫闱内的事,祖母见得多了。宫里人心复杂,你不入宫挺好的。”老夫人眼里露出一抹和蔼,挽着陈莹的肩膀解释道。
陈莹轻轻地依偎在祖母怀里,娇艳的嘴唇微微翘起,心中暖洋洋的。
上辈子她为了萧崇礼,不顾众人反对偏要嫁入东宫,祖母气得大病一场,到死也未见到她一面。如今想来,她只庆幸自己能重生,弥补上一世所亏欠的人。
至于感情方面,反正她这辈子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也不可能再被萧崇礼利用。
***
东宫,楚墨玉和安宁阁大学士郑大人等一起,编撰前朝文人的文集。
编撰文集既花功夫又花心思,相比于其他政务,这对储君来说不是件好差事。
想来也是因为皇帝在气头上,所以故意拿这个方式惩罚他。
“都说这书中有颜如玉,孤却看这些诗书看得心烦。”他把手中诗书合上,蹙着眉跟其他大臣抱怨道。
在场的臣子都是管文学的,除了郑大人是二品以外,其他人品衔都不超过三品,并不参与党派之争。因此,楚墨玉跟他们闲聊几句,是无碍的。
说起来,楚墨玉变得如此焦躁不安,是从得知王家要离开丹阳城起。
王家离开丹阳,那陈莹也会跟着一起走?那岂不是这三年都见不到了?不对,无名无分的,他怎么想着要去见她呢?
郑大人倒不愧是当过太傅的老臣子,熟悉太子的品性,一眼就看穿了。
他视线从书籍移到楚墨玉身上,试探问:“太子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孤只是累了。”楚墨玉边说,边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一杯,喝了一口,眉头渐渐皱起。
今日当差的宫女连忙跪下,慌张道:“殿下,奴婢该死,这茶凉了有两个多时辰了,喝不得!”
据说太子殿下小时候因喝凉茶而生过一场病,所以伺候太子决不能给他喝凉掉的茶水。可偏偏郑大人好这口,哪怕是寒冬腊月也爱喝凉的,因此宫女特地备了份凉茶,
谁能想到,楚墨玉会心不在焉地拿错茶壶呢?
“无妨,是孤自己没注意。”楚墨玉放下茶杯,淡淡道。
郑大人道:“恕臣直言,殿下这样,文集编撰起来容易出纰漏,殿下有什么烦恼,倒不如与微臣等讲个明白?”
“是孤的个人私事,说不明白。”楚墨玉摇摇头,拿起文集准备继续查阅。
“难道是因为婚事不顺遂的缘故?”郑大人旁边的官员嘀咕了一句。
楚墨玉没理会,却不料底下的官员们却聊了起来:
“娶妻娶贤,出自世家贵胄的贵女不一定适合为太子妃。”
“你这是偏见,小门小户如何能出大家闺秀?”
“殿下肯定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听说柳相的嫡长女有丹阳第一才女之称……”
楚墨玉一听到柳相嫡长女这几个字就头痛,上辈子太后将她硬塞进东宫,有意无意地惹出不少事端。
这辈子,可千万不能再让这女子入宫了。
他假咳几声,板着脸道:“都忙着给孤说亲,不干正事了是吧?”
在坐的臣子们立刻噤声,反而是刚才没开口的郑大人,却突然道:“茶凉了也能喝,被别人喝完了才是喝不成。”
楚墨玉垂眸深思老师话里的含义,过了须臾,他骤然起身离开木榻,急匆匆往殿外走。
“游理,王老将军一家何时出发离开丹阳?”
游理回道:“回殿下,大概是未时,刚才王家来人告知过了。”
楚墨玉抿紧嘴唇,内心腹诽: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呢?
“孤出宫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他对宫人们吩咐道。
“殿下这是?”其他官员们不解地面面相觑。
唯有郑大人脸上挂着神秘的笑,一边翻书一边道:“你们要是能看得明白,那也跟老夫一样是二品大员了。”
他在楚墨玉刚被立为太子那年,就当了太傅。
那年小太子才十三岁,陈家也还没被降罪,陈大人常带小女儿一块来东宫。
大人们议事的时候,俩小孩玩得可开心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后来陈家获罪,他们家的小女儿入了掖庭,太子知道此事后,虽没法去看望,却总是派宫人偷偷照顾。
说起来,王家愿意收养陈家小女,或许也有太子的暗中相助?
郑大人不禁沾沾自喜。
这些事除了他郑某,恐怕也就在东宫伺候好几年的旧人,才会知晓了!
他身为太子老师,在男女之情上给太子开导开导,那也是应该的!
他一喜,就导致磨墨之时,不小心把墨水溅到了书籍上。
楚墨玉带上数十个侍卫,挑了相应数量、藩国进贡的良驹,匆忙从西门口出宫。
因为圣上当年夺皇权,就是从西门口冲杀入宫的,此处亡魂最多,所以出入宫不走西门口是不成文的规矩。
可是,走这道门是离丹阳城的大城门最近的。楚墨玉上一回走这门,是在几天前追逃婚的陈莹。
这门走是能走,而且白天也打开着,就是走了会惹来非议。好在他是储君,不必顾虑太深,旁人想拦,也拦不了他。
守西门的士兵瞧见太子这阵仗,面露诧异,边行跪拜礼边道:“参见太子殿下,您这回又要走西宫门吗?”
“你说呢?”楚墨玉俯视着守门士兵们,不动声色地一夹马腹。
守门士兵们连忙避让,一转眼就看到太子已经骑马出了西宫门。
太子侍卫们也纷纷跟上,只留守门士兵不知所措。
太子一路快马加鞭,还对后面跟不上的侍卫说:“你们若是跟不上就不必跟了,孤办的是私事。”
侍卫们摸不着头脑,太子一会儿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一会儿又说是私事……
不过为保太子安全,他们一个也没落下,最终紧紧跟着太子赶到了丹阳城的大城门。
楚墨玉下了马,衣衫被汗浸湿了,人也累得在一旁喘息不已。
“殿下要出城?”游理问。
按惯例,除非有皇命,否则储君是不可轻易离城的。
“不,孤只是为了拦一人罢了。”楚墨玉说着,往出城人员的队伍里看了看,没看到王家的人。
“那人来了吗?”
楚墨玉摇摇头,等待片刻,终于看到王家的马车,一排排的,后面数十辆上估摸是部分奴仆和贵重物品,车舆要比普通的马车宽大些。
那么主子们肯定是坐在前面的马车。
陈莹跟王家两位妇人的关系都不亲厚,她坐马车向来是独坐一辆。
王老将军一辆、俩命妇共乘一辆,那么第三辆应该是陈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