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付晓晓坐上返校的飞机。
在那之前,她已经飞了好几趟,和几个高中同学满世界跑,时差乱进了免疫系统里,抵达东京时发烧就发到三十八度,也没敢跟父母说,硬是带着病玩完了整个行程。
她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以为高三毕业就是最猖狂的一个假期,实际上她大一省下来的生活费,算着汇率能把整个东南亚玩个遍。家里人宠她,又给了不少零用钱,整个八月她妈妈都只能算着时差在线上给她发语音。
就跟她在国外读书一样,没有任何人管得了她。
转程最后一站,付晓晓在机场多买了个行李箱,把给家人买的各式各样的礼物装好。回家她爸爸妈妈、婆婆爷爷、外公外婆都开心,付晓晓从来都知道怎么把家人哄得好好的,她家里人也从来不觉得白疼了她。
妈妈在晓晓临走前问她,给她北苓姐姐买礼物没有?
付晓晓在飞机上面的时候就想着,幸好北苓要提前一周到C大,要不然她妈妈定两张排排坐的机票,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她是硬也得跟她硬坐下去,灯一灭,睡着睡着她说不定就靠到人肩上去了。
学校租的公寓是两室一厅两卫,付晓晓住次卧,厕所在房间外面。她不怎么做饭,选的课时间也比较刁钻,平时估计和北苓也见不到什么面。
拖着两大箱行李,付晓晓一身简单的T恤长裤,薄外套系在腰上,带墨镜口罩,约好的接机直接送到学校的公寓门口,宿舍的东西已经找人提前搬了进去。她两周前跟北苓说的时间,对方也只简单回了个“OK”。
敲门敲得很大声,徐开门,北苓站在门边,付晓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就顺着先看到她过膝的紫裙摆下裸露的脚踝,抬头取下口罩。
家里已经添置的很有生活气息,很干净简单的现代西式装修风格,家具都是配好的,正是饭点桌上还摆了几道菜。北苓帮她搬了一个箱子,付晓晓即没拒绝也没说谢谢。放好箱子,手机递到面前来:
“ 电话。”
她翻过来的手腕比寻常女孩子还要细些,青色的脉络柔和,付晓晓只看了一眼,顺从的打字,然后说,“ 钥匙。”
北苓把钥匙给她。两人也不做多的寒暄,好像是在做什么一面之缘的交易。
“ 吃饭吗?”
“ 在飞机上吃过了。”
随后便是沉默。厨房的小锅里似乎还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阵阵食物的香气。
付晓晓在客厅里喝了一杯水之后便进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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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前两周,付晓晓和北苓都维持着一种毫不交叉的作息。
付晓晓这学期最早的课在周五,上午十一点,且只有这一天,其余的课都选在下午。她依旧维系着暑假的作息,早上十点过起床,那时北苓已经出门了,她就在厨房煮点饺子、蒸点烧卖。除了星期三,据她观察北苓那天上午没课,她就不用厨房,去教学楼旁边的咖啡厅。
连着学习一下午,晚饭也在外面吃,刚开学的时间,晚上肯定还有酒吧或是聚会,凌晨再摸黑回家。
而北苓每天都会在厨房做饭。付晓晓跟她互不打扰,一派和谐,像是两个以前从没见过的合租室友,一周说过的话都不超过十句。
九月中旬某天,付晓晓依旧在一家KTV跟朋友聚会到夜深,不过那天离开时突然下起很大的暴雨,夜晚因为这场雨变得又湿又冷。付晓晓下车后冒雨跑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公寓,十二点过,一身狼狈,怀里还抱着半瓶聚会剩下的香槟。
她站在家门口,小心翼翼开门,这个时间北苓一般都已经睡了。可是她一开门就发现里面客厅还有光亮,厨房留了一盏小灯,而北苓躺在沙发上,正在放电影。
家里的动静很细微,又是在这个时间抱着一瓶酒回家,付晓晓突然有种做贼一样的感觉。
开门开得太小心,以至于北苓都没注意到她回来了。付晓晓看见北苓穿着件白色吊带睡衣,一手托着腮,腿也收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搭在光裸的脚踝边摩挲,电影的光亮在她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脸上变换---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
付晓晓将这一幕认真收入眼帘。
不得不说北苓的五官一直长得很清逸,而且越来越漂亮了。静静的待着,素面朝天,淡然动人的气质就仿佛某种幽幽的香气萦回,她的的四肢似乎比四年前还有纤细。
身上的水滴进玄关,付晓晓在换鞋时故意制造出一点噪音。
然后在北苓偏移的视线里,故作坦然的走到吧台边放下手里的酒,没想到她会跟自己开口讲话。
“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
“ 以后这种情况回来这么晚,你应该跟我说一声。”
北苓好听的声音不徐不疾,明明是加以在意话语,说完却一秒不将视线留在付晓晓身上,目光也很淡然,似乎没注意到她头发都被淋湿完了。
“ 这么大个人了。”付晓晓垂着眸,抽了两张吧台上的纸擦着小臂,“ 有什么好担心的。”
“ 这又不是国内。”北苓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付晓晓本来急着换衣服,这会儿瞧着面前的酒,正好身上冷,随手拿个玻璃杯倒上,咕噜两口就喝下,然后东西也不收拾,转身进卧室洗漱。
舒舒服服洗完头,还泡个澡。
出来以后她发现北苓还在客厅,电影似乎都换了一部,人却连姿势都没变。窗外的雨转小了,不过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付晓晓洗干净用过的水杯,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氛围也不算焦灼,又有些纳闷今天晚上这人的异常。经过她时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你还不去睡?”
细听付晓晓才发现北苓的声音有些沙哑,小声地说道,“ 睡不着。”
她眼下也有些发青,看起来确实没有休息好,不过目光依旧清澈温润。想到她一般出门也很早,付晓晓好奇道:“ 读研这么累?”
闻言北苓笑了下,托着腮的右手放开,“ 倒没有在北京读本科累。”
这个笑容和疲惫的声音都让付晓晓有些恍惚,在夜晚只靠电视撑起光亮的客厅里,仿佛有张柔软无形的网,氛围天生笼人亲近,付晓晓几乎有些找到过去的感觉了,这样一句话却将她拉回现实。
她和北苓差的,是她整个在北京的大学四年。
“ 你上午都没有课?”她问她,语气温柔,眼神却没流露出太多感情。
“ 嗯。”付晓晓轻轻回答。
不过她住进这间房子之后,倒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跟北苓相处过。就算当作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付晓晓也无法把她当作完全陌生的人对待。反正平时能回避就回避了,她这么老鼠躲猫似的,北苓怎么会看不出来,对她倒也没有再执着好意。
付晓晓缩进被窝,在床上却不自觉一遍一遍想起北苓躺在沙发上的模样。
她散落的头发长了不少,皮肤依旧很白皙,肢体纤细,如果仅这样观察,时光似乎并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她只是在这纤细中,多了几分错落有致。可是时间却在北苓眼里留下很多影子,付晓晓承认她变得成熟,眼神间的情绪不再容易被察觉。
她们都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大人了。
如今付晓晓再看不懂她的目光。少女时期北苓双眼里饱含着坚定,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有那么一个,这般洁白单纯。付晓晓从来都看得明白,她知道她对自己的喜欢,她也知道她唯一的梦想,就是争口气考进最好的大学。
而现在北苓想要什么呢?
已经抵达如此广阔的大学生活———付晓晓不得不承认,北苓的大学,一定不会比自己狭窄。这么四年,她又经历了什么呢?
她听着门外几乎不可闻的电影声音,一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