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阅川这句的重音在“阅”字,摆明是族谱上的亲妹妹。季青衍满脸通红,恨不得直接钻画布里给自己裱起来,咣咣几锤子挂墙上。
偏李阅川这时候还火上浇油,噙着坏笑歪头问:“还换吗?”
季青衍不吭声,默默把握着小汽车的手背到身后。
萦绕周身的氧气飞速逃窜,季青衍尴尬到窒息,他抬手一指门口,示意李阅川赶紧走。
李阅川憋笑点头转身出门,季青衍拎起桌子上的大袋子,在门即将关上的一刻扔进了李阅川怀里。
随后,“嘭”!
中秋已过,马上就是十一国庆,对于特卫安保这个行业来说节假日是最忙的,所有人都需要调休,或是十一前或是十一后,李阅川选了十一后休假。
可就在十一的前两天,他接到了妹妹李阅霞哭着打来的电话,“二哥,我起不来炕了,好疼啊......”
李阅川心都吓停了,马上问:“小霞,怎么回事,哪里疼?”
“呜呜呜呜,腰疼,特别疼”
“怎么弄的?咱妈带你去医院没?”
李阅霞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正在院子口跟街坊聊天的刘芬,音量不自觉减弱道,“前天上体育课抻了一下,妈不带我去,说小孩儿没腰。”
李阅川闻言气得牙关都打颤,强自控制语气尽量温柔,“小霞,你跟二哥说说是哪种疼?”
由于李阅川所在部队的性质,他对人体结构以及常见的外伤比较了解,眼下他即使立刻买票回家少说也要8个小时,妹妹的哭声让他心都揪着。
“呜呜呜呜,一动就疼.......呜呜呜.......尤其是右边儿”,李阅霞声音含混,委屈和疼痛交错在一起,混着泪水往下落。
“能坐起来吗?”
“呜呜呜呜....扶着墙能.....但是走路好疼.....”
李阅川结合妹妹的话,大体判断骨头没问题,他猜测是肌肉拉伤。
十一期间的任务安排已经下发,非特殊原因不得请假,加上十一期间是双倍津贴,不到万不得已李阅川不想这个时候走。
他安抚道:“小霞,你先好好躺着,别乱动,我给咱妈打电话,让她带你去县里医院看看。”
挂了妹妹的电话,李阅川马上打给刘芬。
李阅川:“妈,小霞腰受伤了,您下午带她去县里看看吧。”
正在跟邻居聊天的刘芬丝毫没把李阅川的话当回事,浑不在意道:“小孩子家家的哪有腰,她就会矫情!”
火气从脚底往上冒,忍不住了还是得忍,如果真的激怒了刘芬,更没人带李阅霞去看病了。
李阅川拳头攥得死紧,说出的话竟然还语气如常,“妈,那都是迷信。小霞伤得挺严重,腰很重要,如果不及时治疗后续很麻烦的......”
没等他说完,被刘芬厉声截断,“小丫头片子怎么就严重了!?上着学还能上出毛病?我看她就是懒,不想干活!”
母亲突然拔高的尖细嗓音让李阅川眼前一片生理性的雾蒙蒙,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劝:“妈,小霞不是那样的孩子,她的腰真的受伤了,您下午带她去看看吧,万一落下毛病可怎么办。”
刘芬“嚯”地站起身,直接开骂:“你一天就知道惯着她,小丫头片子惯成这样以后哪个婆家敢娶!?”
李阅川又急又气,这种情况下依然怕自己态度不好激怒刘芬。平整的床沿刹那间皱缩,布料的轻微摩擦声如燃烧的细小引信,沿着每一条神经挑战理智。
他单手攥紧床铺边,直至指骨关节逐渐泛青,仍然耐着性子解释:“妈,这跟婆家不婆家有什么关系?小霞受伤了,难道不应该去看病吗!?”
“看病看病看病,你一天就知道看病,家里有多少钱够这么花!!!”
此时争论这些毫无意义,李阅川只想让母亲尽快带着妹妹去医院,他没理刘芬的话茬,直问主题,“妈,您下午能不能带小霞去医院?”
刘芬一脚踢翻了刚坐着的小马扎,“不能,我下午还有事儿呢!”
“您有什么事?”
“你TMD还敢管我!?小X崽子反教了是不是!?”
李阅川浑身开始冒汗,气得直喘,不免拔高音调:“是不是又要去打牌!?你能去玩牌不能带女儿去看病吗!小霞都走不了路了!!!”
话筒中突然暴起的声音一时把刘芬唬住了,她沉默几秒后不自然道:“去一趟县里得不少钱,我兜里没有。”
来不及掰扯那么多,李阅川急急道:“我给您转过去2000,您能不能下午就带小霞去?”
“转吧”
“好”
挂了电话李阅川往后仰倒,深长呼吸数次才倒过气,缓过来后赶紧把钱转给母亲,接着赶紧冲了个澡,半小时后按时在操场集合出任务。
下午四点任务完毕,在回程的小中巴上,李阅川再次接到了妹妹的电话。
他看到来电显示“小霞”,以为是妹妹要跟他说检查结果,不假思索就接起了电话,没想到电话那边依然是小姑娘的呜咽,“二哥,妈什么时候带我去医院呀,我太疼了.....”
回程的路途大家身心俱疲,一般没什么人聊天,都缩在自己座位上假寐。小姑娘的哭声如警报一般引起各个老爷们儿的注意,大家纷纷看向声源处。
李阅川顾不得那么多,马上追问:“咱妈没带你去医院?”
“没啊,妈去表姑家打牌了”
语言已经无法表达李阅川的愤怒,暴起的青筋好似一条条可怖的黑蟒蜿蜒爬上脖颈,他简单安抚了妹妹几句后在最近的服务区下车,拨通刘芬的电话。
接通的一瞬间,李阅川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俩帽”,然后才是一片嘈杂中刘芬不耐烦的质问:“什么事儿?”
23岁的小伙子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吼出声:“为什么不带小霞去医院!!!!!这个牌就非打不可吗!!!!!!”
随后,听筒里传来“嘟嘟嘟嘟嘟嘟”,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沿脊椎往上爬的怒意让李阅川腿脚不稳,横跨两步才勉强站定。再回到车上,大家的目光看过来时都有些欲言又止。
当晚李阅川找到老杨请一周的假,原因是家中急事。
老杨脸色隐隐不虞,一边批假条,一边把李阅川从接下来的任务中划掉,再联系其余人顶上。
季青衍第二天上午随意翻看内部系统时才看到李阅川的假条,他没多想就给李阅川发信息,“回家了?怎么了?”
李阅川当时正在火车站准备进站过闸机,简短回复:妹妹受伤了
季青衍喜欢李阅川,对李阅川的家人也有着天然的好感,于是热心回复:那是得回去一趟,你看看是什么情况,要是当地治不好就来北京,我帮你联系人
李阅川:谢谢季哥
一路颠簸回到家,迎接李阅川的是院子里七零八落的扫帚、水桶、食品袋子、酒瓶子,不过此时他无心收拾。伴着客厅传出的滋啦啦的恼人电视音,他快步走进妹妹的卧室,敲门叫醒了睡梦中的小姑娘,“小霞,二哥回来了。”
李阅霞一看二哥回来,瞬间眼睛锃亮,下意识要起身,却连掀被都疼得龇牙咧嘴。李阅川心疼坏了,上前抱住妹妹,“别动,你穿好衣服,二哥带你去县里的医院。”
李阅霞腰疼,换衣服慢,李阅川也不催,默默站在门外。
约莫妹妹快换完衣服了,李阅川走进客厅,对正半梦半醒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喊了一声“爸”,随即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然后返回来背起妹妹,小心把人放置在院子里停着的雪佛兰小轿车后排。
李阅川当初不同意家里买车,原因是全家只有他一人会开,而他又常年不在家,买来纯属装面子。
可爹妈说村里现在家家有车,院子里没个四轮的让人瞧不起,硬是要买。以至于李阅川看这台车就来气,平时在家连碰都不碰,今天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玩意还有点用。
他尽力把车开稳,可村里的沙土路免不了颠簸,听着后排妹妹的小声呼气,李阅川墨黑的眸子缓缓染上薄雾。
到了县里,他马不停蹄背着小霞楼上楼下挂号检查。
好在工作日患者不多,片子出得还算快。接诊大夫是位退休返聘的老太太,她看着ct结果,满脸疑惑,“这丫头这么小,怎么会腰肌劳损?”
李阅川也没想到会是劳损,条件反射质疑:“怎么会劳损?大夫,我妹妹是体育课抻的啊.....”
灯箱的亮度被再次调高,老大夫白了李阅川一眼,推推细窄的金属眼镜框,认真审看灯箱上的透光片子,“体育课抻的是拉伤不假,但是造成这么疼的主要原因是腰肌劳损”。
接着扭头问眼圈通红的李阅霞,“丫头,跟奶奶说实话,平时是不是干重活儿了?”
在李阅川诧异的目光中,妹妹先摇头,再低头,几秒后又轻轻点头,用蚊子音说:“干了一点农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