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垂着头,日头西落 ,屋内亦燃起了蜡烛。昏暗的灯光下,白玉般的面庞蒙上一层阴翳。
“脑子还算清楚。”长公主出声讽刺道,“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个女人,已经不清醒了。”
堂堂一个人摄政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和皇后纠缠不清。若是权势大些,抢了又如何,就算后人诟病,可至少眼下活的快活。
可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维持这这种局面。
“姑母。”李宥安低低地喊了一声。
“别叫我姑母。”长公主恶狠狠打断他的话,这样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生气,也还是包容着他。
很快,她收敛起情绪,按揉着因为怒气发胀的额角,“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宫里的那个女人的事情。”
“你与明姬青梅竹马,也知道她的性子活泼,不受拘束。你是在我们眼前长大的,知根知底。我与婉玉曾想为你们指婚,只是盛国公坚决不同意,你又有了那样的传闻,而明姬也属意了旁人,此事才得以作罢。”
“旧事重提不为别的,我已时日无多,婉玉死了,盛国公也跟着去了。皇后也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意思。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娇娇。”
长公主望着他,眸中闪着泪花。
李宥安眼中弥漫起痛色,“姑母,你好好养着,身体会好起来的。”
长公主摆手,“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沉默了一瞬,她的面容渐渐严肃,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说出来的话可称的上诛心,“我要你发誓。日后不可为任何人薄待娇娇。”
“否则,不得好死。”
这时,房间中突然亮如白昼,照亮了李宥安苍白的脸,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在屋檐爆裂开。
原是一声惊雷。
李宥安挥开衣袍,双膝跪在地上,右手抬起,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李宥安对天发誓。”
暴雨倾盆。
“此生不为任何一个人辜负明姬。”
乌黑沉闷的天空破了一个大口,重重的雨珠噼里啪啦搭在红墙碧瓦上,应喝着他的声音。
“若有违此誓。”
他如松柏般笔直的脊背突然弯曲下去,声音中夹杂着痛苦和坚定,“我李宥安不得好死。”
听他发完了誓,长公主的卸下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骤然松弛,瘫倒在塌上,神色难辨,意味不明,“宥安。我知你是个守诺的人。答应我的事定能做到。若你有朝一日,因为旁人的缘故,做不到这件事。我也不会怪你。届时,你只管把明姬远远地送走……”
漫长的岁月,她早已将李宥安当做自己的孩子。
可手心手背尚且还有偏爱,更何况他与娇娇之间。
絮絮叨叨说了的许多,李宥安已经听不清了,他俯倒在地上,一滴泪落了下来。耳边尽数是雷鸣雨水怕打屋檐的声音。石板冷硬,硌得膝盖生疼,可他就像没有察觉似的,仍旧跪在那儿。
突然,青芜尖利地声音越过雷声,刺进耳朵里,“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耳中嗡嗡鸣响。
一下子涌进一大群人,李宥安被挤地连连后退。关节像是生了锈,难以驱动,推推搡搡间退到门槛边,最后竟退到了门外,站在延廊上,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
风吹雨打,轻盈地棉袍吸了水,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拉着他,往下堕。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请太医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直到被丫鬟拉着的太医匆匆赶来,沉重的药箱把他撞的身子一斜,李宥安才回过神来,看向屋内。他的拳头攥紧,心犹如火煎油烤,十分的不安。
*
“夫人,夫人。长公主府的人递来消息,说是长公主不好了。”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在雨中高喊着。
盛明姬模模糊糊听到,心下一惊。
一阵电闪雷鸣,她全身浮起一层汗,浸湿了寝衣,赶忙坐来。房间里黑漆漆的,像有吃人的猛兽。这时,一捧烛火在眼前亮起,是红菱举着烛台上前来,“小姐。”
盛明姬握住她的手,温热的体温并不能温暖她分毫,她急促地问道,“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红菱面露担忧地点点头。
盛明姬面色一白,“ 我要去长公主府。”
不等红菱服侍,她自己便快速地套上了衣服,因为太过心急,衣衫有些凌乱,可她顾不得此,草草地收拾了一番,连发髻都没整理就带着红菱若柳赶往长公主府。
连续不断的雨线模糊了视线。
短短的一刻钟路程,盛明姬如坐针毡。
一到长公主,她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红菱在后面追着撑起伞,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到长公主的寝卧。真的到那儿了,她反而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门。
“夫人。夫人。你身上都湿了。”红菱气喘吁吁,终于追了上来。
盛明姬面色惨白,头发被雨水打湿黏在脸颊上,狼狈却别又一番娇弱风流。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最终还是平息下来,是慢慢地朝屋子里走去。
走到延廊上,黑色雕塑般的人站在身旁。
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隐没在黑暗中的男人。
一眼扫过去,他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锐利幽暗的瞳孔中茫然无错,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原地。单薄衣衫已经被雨水打湿,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见到明姬,想要笑一下。
可因为脸太僵硬,挤出的笑容不伦不类的,反倒有些渗人。
身体摇摇晃晃。
突然,小山高似的男人就这么朝明姬压了过来,倒在了她的怀中。
明姬怎么撑得住他的重量,高声喊道的,“快来人,将摄政王扶进去。”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站在这许久的摄政王。
他今日来的低调,并未引起注意,又穿了一身与平日大为不同的棉袍,身旁的小厮也是一个没带,这才叫长公主府里的人忽视了去。
认得两人的丫鬟小厮,尽数都被许配出了院子,留下的,除了发誓不嫁人的青芜,都是些生面孔。
听见盛明姬的声音,青芜也从屋内出来,指挥着无头苍蝇般的小厮,将摄政王搬去一侧的厢房。
胸口里的气还没散去,便见青芜的表情哀忧,一口气就这么堵着,不上不下的。她不敢问,甚至不敢提。
脚步生根似的站在原地。
还是青芜勉强打起精神来,拉上她的手,“小姐的手,好凉。”
说着,她招呼一旁站着的小丫鬟,“去待小姐梳洗梳洗,换身衣服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