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绸缎
萧谓指尖夹着那卷绸缎,仰着月光躺在瓦砾上。
身上还是那套月白锦衣。
“竟然被发现了啊......”
绸缎流光,似蝶涌动。
半月前,萧谓被一纸飞书催到了那云雾盘绕的宫廷,于那金銮殿下,眼平行地面,聆听圣训。
“近日城内所发生的事你可已知晓?”
“回禀陛下,臣愚钝,以求陛下明示。”
“萧爱卿,起来吧,莫要学那群文官说些弯弯绕绕的话。”那高位之人躲在云层的最顶端,倚靠在那圣椅上,手一挥,躲在一旁侍奉的太监就殷勤地向他飘来,手里稳端一捧文书。
只见那太监手一划,就把那云彩破了个洞,让那盘子文书稳稳放入其中,又是起身,那文书又隐于雾内。
这云雾的味道也不似诗文里所说的那般甘甜,细闻却也能闻出几分苦涩来。
这药却是浓。
萧谓隐约嗅出几分明了来却没敢表露。
“这是朕让前大理寺卿所搜集的所有线索,爱卿且顺着查下去,还有那佩符,就先赐于爱卿,必要时,可用其调动机关上下。”
“这雪越下越大,昏迷不醒之人也愈发的多,虽是尚未有伤亡,但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恐怕......”
“陛下!”萧谓心一惊,又重重跪倒在地:“臣,必不辱命!”
“去吧,太后已无时间可等,朕只予你三月。”
“若是这三月你一无所获,朕不介意再多一位大理寺卿。”
那声音缥缈,吐出来的字却是重重砸在萧谓胸口,他又是一叩:
“臣,接旨......”
......
说是这般说了,可这京城这般大,先前大理寺联查半月也未能查出什么,也属实是让他犯难。
这半月他也是想了不少法子走了不少门路有了新进展。
可这接下来怕是要遇到了拦路虎了。
萧谓回忆起昨日那场景,忍不住长叹:
“难啊——”
凭着先前的根据和门路忙活半月,这查着查着却是查到了那袖云楼,本以为那袖云楼也就是些花前月下之事集大成者,却不想,昨日一去,竟发现那儿比自己想的还要难对付。
先不说其他,单那位阿祢姑娘就是实打实的难猜了。
从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她在装。
伪装无害的老虎也还是老虎,身上的狠厉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怎么说他也是在刀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所以他一眼就勘破了那面纱下所藏的玄机。
只是没想到会是那般的凶恶。
但是该如何是好呢?
还有那巨斧团,也是个麻烦的。
总有些老鼠爱躲在蚂蚁后头,也得想个法子给他们通通缉拿归案了才是。
想到这,他又看向手里那卷绸缎,摸着就知是极好的料子。
这是今早门房那儿送来的,被不知哪家贵姑娘丢到这儿,可真真是暴殄天物。
展开,只见内里绣着几字——亥时三刻,侧门。
没名没姓,没头没尾的,让不晓底细的人看了必是要入那云雾里的,不过巧就巧在那昨日夜里,他只见了那么一人在那侧门,却也不该如此说,当是说只见了这么一活人在那侧门。
又想昨日莫名丢失了的纸条,不由得苦笑。
怕是惹上了个不好惹的。
“唉......”
“老大,你又在那屋檐上待着作甚?”王世成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下,歪着脑袋发问:“昨日回来后你就一直这般,你当时和阿祢那丫头到底做什么去了?”
“啰嗦。”萧谓把那卷绸缎展开,盖在脸上,不愿去回应。
那王世成也是个不爱看人脸色的,无视了萧谓的举动,拉长嗓子继续在屋檐下喊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谓烦的一把扯下面上那绸缎,手一撑,坐起身,也扯着嗓子对下头的人喊:
“我说——你啰嗦——烦人——”
王世成一听,两只手捂住胸口,一副不可置信地摇头,满是控诉地看着他:“表哥,你昨天求我带你去袖云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的——”
又是袖云楼。
萧谓一顿,手里那绸缎还被紧紧攥着,细腻丝滑的手感裹着他的指尖,溢满他的指缝,一如昨日,少女柔软滑腻的掌。
“啧......”
想到阿祢,他又躺下,把那绸缎丢到一边,又捡起,盖回面上,两人沉寂片刻,发闷的声音从布料的缝隙中透出:“今日,你还去袖云楼吗?”
......
是夜,亥时三刻,阿祢准时出现在袖云楼侧门,萧谓早早在那儿候着。
门旁树下,整个人看着松散,叼着根路上随意捡的尖头刺叶,垂着眼,头一点一点地上下晃动,懒懒散散地倚靠在那儿。
她来,他若有所感,抬头,双目对视,在空气中嘣出巨大的火花。
两人谁也没开口,用那视线交战着,也算是有来有往。
没多久,萧谓忍不住了,率先败下阵来,啧了一声,躲开阿祢毫不掩饰,堪称露骨的玩味视线:
“来了。”
阿祢的视线粘着萧谓桃红的耳尖,戏谑道:“看你在这站了半天,怎么,头发还没整好?”
一听这话,萧谓顿时红了脸,这楼外的烛光映在他脸上,看着是羞得不行,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你,你来了不早说?何故不出来?看我笑话?”
“这不是看萧国公打理的认真,自然是不大方便出来打扰的。”
“你......”萧谓咬牙切齿地还想说什么却被阿祢打断。
她越过他,率先往里走去,回头,露出半只眼,却是给萧谓浇了半桶凉水:“该进去了。”
先前的旖旎情意荡然无存,萧谓耸耸肩,无所谓地跟在她身后入了那辉煌下贱的青楼。
绕过那飞舞的云袖,纤细的柳枝,腻人的熏粉,萧谓跟在阿祢生后一路上了二楼。
阿祢的屋子和外头不同,是极为简洁的,若说这屋子平日没人住他也是信的,这点倒和她这个人像得很。
“坐。”
阿祢率先坐下,素手挽云袖,眉眼低垂杨柳弯,几番拨弄,那热茶的云雾就随着手的上下浮动而流出。
“请用。”
单是闻这茶香就明了了不少。
好茶。
细品下怕是比得上他祖父收藏的一些子茶了。
在他胡思乱想中,阿祢突然出声,那声儿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柔软:
“公子觉得我们这袖云楼是如何的?”
“自然是极好的。”这话自然是真假参半的。
到底来说,他其实对青楼女子没什么偏驳的看法。
他在边境见过太多太多被家人卖入青楼,走投无路被卖进窑子的女人,人总是要活的,如若投身青楼能让她们得以生存也是极好的。但要说他对她们一点偏见也无那也是不可能的,许是这周围环境使然,许是他自小学的事务影响,总归还是会有种青楼女子低人一等的自觉。
“是吗......”阿祢对着那眼看了一会儿就觉无趣,坐回原位,懒懒地耸肩,移开了话题:“公子可知我是为何找您来?”
“还请姑娘明示。”
阿祢却没正面回应他,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却不下肚,端在手里打着转儿。
“我是生于这楼,长于这楼的,自小就承了姐姐们的情,得以在这人世间行走。所以我自小就起誓要护好楼内的每一位姐姐。可前些日子......”阿祢一顿,又迅速接上:“公子可是在调查那起昏案?”
“正是。”
“倒是瞒也不瞒。”
“对姑娘,萧某自然是要实话实说的。”
萧谓话说的倒是动情,眼神也算真挚,只可惜在他对面的人是阿祢,自然是熟练地跳过这话,往下说去:
“自那下元节后,楼里就有姐姐病了,每日每日睡,如何也醒不来,面色还是红润的,体温也正常,请了医师来瞧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只说是昏迷,可......”阿祢停住,将那微凉的苦茶一饮而净。
“哪有一睡一月的道理。”
“找医师查看过,说是不碍事,只要想着法子让其吃食饮水,人应当是没问题的,但倘若一直如此呢?”阿祢说到这却又不往下说了,又倒一杯苦茶饮下,转换了话题:“昨日,你认出我了。”
“是。”萧谓坦然,他在第一场大戏开始没多久就认出了她。
“昨儿个本是我们楼里的花魁的回礼戏,却不想,三日前连她也倒下了,于是我临危受命,去替了她。”
“花儿姐是我们楼里最好的了,自我出生起就一直照看着我,我那些个技艺也是她教的,她最是心底善良,平日施粥济民也不在少数,私下里还资助了几十孩童读书,学技艺,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出比她更好的人了,可谁曾想这般良善之人却.......我想把凶手抓出来。”
阿祢抬头,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知道公子不缺人用也不少人脉,可我们这类人也是有公子得不到的消息渠道的。”
“我大抵是与公子同时查起的,掌握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我能保证,我这儿的消息,与公子的几乎没有重合的。”
这话说完,萧谓沉默,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最终又是萧谓败下了阵。
她的眼神实在过于真挚热烈。
萧谓轻叹,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左右看看,从窗台上揪出一砚台,磨墨,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笔,沾着磨出的墨汁,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萧谓,外头都叫我萧国公,因着查案被派至大理寺担了给虚职,不过你别这样叫我,听着怪别扭,叫我本名就是了。”
“祢生。”阿祢接过萧谓递来的笔,也在上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儿的旁学丫鬟,想怎样唤我都随你,阿祢,祢生,都行。”
“你是旁学丫鬟?”萧谓有些惊讶,两人一结盟,许是明白那伪装在对方面前一点儿用处也无,倒是连装也不装了,态度也变得放肆起来:“你那眼睛总是……还总爱和人说些,说些不大好的话,我还以为你......”
“那是还不是因为是公子你。”祢生淡淡地翻了个白眼,也是放松了下来:“外头可没人见过我学过的技艺,就连那奏曲儿也是‘花儿姑娘’所奏。”
“且我们袖云楼是卖艺不卖身的,公子还是莫要固化了才是。”
“卖艺不卖身?”萧谓一听,怪了,这倒是与他调查出的不同:“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器具碎裂声,有人倒地,有人尖叫,有人大喊。
“啊——”
“是巨斧团!他们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