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谓再睁开眼已是傍晚。
见他睁开眼,众人皆是围了过来,拿枕的拿枕,端水的端水。
“哥,你终于醒了!”
“老大,身体感觉如何?”
“饿吗?渴吗?可是要喝点水?大勇,去给老大端点吃的来。”
这些人左一句,右一句的,叽叽喳喳的像见到妈妈的小麻雀,吵嚷的不行。
萧谓揉着被吵的疼的太阳穴,无奈地伸手向下一压,众人这才是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在众人之间流连一番,不见自己想见之人,皱眉。
“不用准备了,祢......阿祢呢?”
王世成一听,却是乐了。
他这好堂兄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祢生,找那个让他晕厥之人,怕不是沦陷与美色之中了。
他看着那人认真的眼,气的嘴一撇,拨开人群到旁的茶桌上坐下,闷闷地不说话。
其余几人看着王世成这般别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越过他向萧谓汇报:“回禀大人,那贼人我们已压至大牢,只待大人审了。”
“她在哪个牢里?”
“这......”这周围几人对视几眼,迟疑地看了看王世成,又看了看萧谓,吞吞吐吐地回道:“回禀大人,那位姑娘,在地下水牢......”
“水牢!”萧谓猛地蹿起,起身,拨开周围几人,就扯下一旁的玄色冬裘披在身上要往外走:“她一女子,怎能泡在那水牢里?来人,我要去见她!”
“她她她,你怕是心里只有她了!”王世成暴起,一拍桌案,眼里满是后怕:“你知不知道差点就被那个家伙害死了!”
“她现在还是嫌疑人你懂吗?你萧谓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去见她!”
萧谓听到这话,脚步却是一点没慢,推开门,迎着那大雪走了出去。
“抱歉,我有事找她。”
***
水牢。
阴暗不见光的地下滋养着淤泥与绿藻,空气里氤氲着水汽,似乎伸手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他越往里走,里头那糜烂腐臭还有鱼腥味就愈发的重,幽幽寒光在这环境中不安地摇摆着,像是下一秒就能熄灭似的。
祢生就在里头。
双手被拷在墙上,常戴的面纱被丢弃在水里,被踩进淤泥里。
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身前,伤口不知是何原因,一直没能愈合,还在向下滴着血,就连那水也要被溅上红色了。
萧谓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光景了。
忍下心中的异动,他坐在对面的审椅上,对着祢生那看不清面容的脸,到嘴的话拐了三个弯又拐了回去:“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祢生听着他问出的问题,嘴角微勾,答道:
“我说我去杀人了你信吗?”
“不信。”萧谓低着头,阴影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祢生从上往下看去,看不清他眼里莫名的情绪。
“那你觉得我去做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水秀儿姑娘身旁陪着。”
此话一出,祢生笑了,随即又变为冷漠。
“我不是凶手。”
“我知道。”嘴上这般说,动作却是没有一点表示。
祢生暗中嗤笑,面上却是迷惑状,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那为何不放了我?就因为我伤了你?”
“你乖乖回答我问题我就放了你。”
“萧谓,你可真是烂好人。”
“过奖。”
“......”
这话说完,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少女的发丝不断地滴着水流下,这是这间水牢唯一的声音。
直到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又一次忍耐不住,从桌上抓起一块干布,就往那被困住的人方向走去。
粗糙的指腹隔着厚布揉擦着少女脸上,头发上的水,那手是那般大,几乎能盖住少女整张脸,那滴滴水珠落在厚布上,黏在男人掌心。
萧谓一边为祢生擦着水,一边又从怀里掏出伤药撒在她的伤口。
“抱歉。”
听到这话,祢生原要做的事被打断,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少女突然的抬头露出了她完整的面容,被打断的情绪半露不露,眼眶微红,一滴清泪滑出却再无下文。
可萧谓还是轻轻抹去了那一点泪痕。
“莫要学那假哭罢,对眼睛不好。”
“你倒是说的得。”祢生看着他,眼里是一点泪也憋不出了,只得笑着对上那双眼。
“抱歉。”
“你总在道歉。”
“抱歉......”
***
两人再出现时,是在书房,一人趴在桌上小歇,一人端坐看卷宗,旁侧还摆着两盏茶水。
站在下方的人面面相觑,几番眼神战后,硬是推出了一人来发问。
“老大,你把大家唤来就是来看你批卷子的吗?”那被推出来问话的人脚都打着颤,不敢往上看。
早早就听萧一萧二说了老大和一个姑娘交往甚密,没想到竟是今日刺杀他的这位姑娘。
问话人额间汗流的更密了。
他们可是将这姑娘亲手送入了那地牢……
萧谓也没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批着卷宗,也不抬头,拿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
这一系列动作也不过短短几秒,可那问话人却觉这几秒竟是比几个时辰还要难熬,脚都要撑不住自己的身躯,渐渐软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黄衣男子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带着怒与怨。
“怕不是哦——”王世成不客气地走上前夺走萧谓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怕是来让我们看看差些送他上西天的人的睡容的。”
本该趴在桌上睡觉的人不知何时醒了来,掌间是萧谓的短匕,正一下一下地舞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能飞出。
她面上那面纱脏了,又暂时没有合适的东西遮挡,索性就先不遮了,因着这般,她面上的恶意就更显。
“如果你们大人沾一点醉春散就能上西天的话,那我现在就能让他上一百遍西天。”
“你!”王世成气的涨红了脸。
他自然是知道萧谓是无大碍的,只是萧谓倒下那瞬间实在可怖,可怖到曾经战场上他那些刻意淡忘的记忆又重新席卷回来,差些压得他喘不过气。
心下的不安无处安放,故而他把这怒火都转稼到了祢生身上。
他知道,他都知道,可心中那无名恐惧总是难以平息,于是他选择暂且放任。
“好了。”萧谓放下手上在看的卷宗,不动声色地打断了两人的斗嘴:“接下来,我们该聊聊那件事了。”
……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祢生擦着微湿的发,坐在木椅上,半垂着眼,看不透她在想的是什么。
“萧谓。”她突然出声,叫住了身后为自己擦发的男人:“我大抵是知道那东西的配方了。”
“是香囊。”
她没有明说那东西是什么,但萧谓还是心有灵犀地明了她说的是什么。
但他有一点没明白。
“可我们手上没有样本。”
没错,这昏案调查长达一个月竟是一个毒样样本也无,要不是受害者还在增加没有减少,他都要怀疑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了。
“你忘了。”祢生擦头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缓缓抬头,眼波流转,笑看萧谓:“除了那些百姓外,我们楼里的受害人才是最多的呀~”
“……”
萧谓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她,试图从她面上看出些悲伤与难过来。
不过很可惜,他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那就放弃就是了。
萧谓想。
比起这个,他还是对那药物的成分更感兴趣一点。
“既然如此,里面有什么。”
此话一出,祢生的眼神却是有些奇怪。
她盯了萧谓好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继续擦着自己半干的发,声音有些闷。
“曼陀罗和天仙子,还有一味应当是麝香,但那麝香应是无毒的,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还少了一味……”
曼陀罗若只是单纯吸入只可能引起轻微头疼,若是高浓度高剂量吸入,不,没这个可能……
那就是天仙子,可那天仙子只有重度吸入才有可能昏迷……
曼陀罗甜腻入蜜,却暗藏一丝刀刃般的锋利。
麝香沉郁,裹挟着雪松焚烧后的烟熏感。
天仙子是草本苦味,似晒干的药草碾入尘埃,混着潮湿泥土的腥涩。
单看描述,这三者的味道加在一块倒是像水秀儿会喜欢的。
不过……
“不过这三个加在一块的味道可不好闻。”
祢生自嘲一笑。
“若是只有这三者我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可还有一味药草,那个将这三物链接起来,遮掩了它们原本味道的那味药草……我无论如何也闻不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红香囊,里头已是空无一物,只有个空外壳。
她举着这空荡的外壳晃呀晃,想要透过这红香囊看出什么来才是。
“这是……”萧谓看着祢生手上那熟悉的红香囊,猛地想起前几日王世成的腰上似乎别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是那日她身上别的红香囊。”
“如果,如果我早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能救下她呢?”
“萧谓。”祢生肩膀微微颤抖,墨一般的秀发落在身旁曲折蜿蜒:“我可是大夫啊……我可是楼里的大夫啊……”
“可我什么也没发现。”
一滴清泪滴落,打在她的裙边,晕开了一个浅浅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