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谓局促地坐在人群中央,面对着的是他那逃离的师傅,周围满是女子香。
他不敢抬头,他怕他一抬头就会看到那一群面若桃李,媚眼如丝,肤白如玉的女子。
回想起方才在外头的场景,他简直就想立马逃走,一瞬间对上的几个眼神儿都是偷笑着。
简直丢人丢大发了。
萧谓红着脸,头顶隐约还能看到点白汽打着转儿,就像个要烧开的水壶,也像个在铁匠铺里千锤万打烧制的铁器,还有点像那树上快结成的苹果。
祢生坐在苏怀玉身旁,腿在空中悬浮着,摇晃着,捧着个脸眼睛在两人之间来打转,毫不见在外头那“泼辣”模样。
她看着两人一人只顾喝酒,一人只顾脸红,又看了看桌面上无人动的糕点,选了两块,甜甜地往苏怀玉嘴里递了一块,又往萧谓嘴里递了一块。
“小哥哥,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我来找苏瑾……苏怀玉……”
小男孩看着窘迫极了,那眼圈红扑扑的,鼻头也红扑扑的,脸也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流泪流的太急了些。
像年画里的小人儿,可爱极了。
祢生笑眯眯地想着。
方才在下面被日头晃了眼,看不清他的脸,这下倒是看清了,这人真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了。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身子也看着利落,哭起来看起来更好看,这种委屈的感觉也很好看。
祢生心满意足地扭了扭身子,腿晃的更快了些。
“那小哥哥你要跟她说什么呀?”
“我,我不知道……”
祢生又塞了块糕点到他嘴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的不知道吗?可是你都跳下来了呀。”
说起这个,萧谓又想起了方才的景象,脸红的更透了些。
“我想和苏怀玉好好谈一谈。”萧谓声细如蚊,扭扭捏捏的,声音几乎没什么人能听清,但祢生却是听清了,面不改色地应了他,拉着身旁的几个姐姐就要走。
“等等。”
在她经过萧谓身旁的那刻,萧谓拉住她要走的手,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露出的耳根比傍晚的夕阳还要红。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下?”
“好哦。”女孩顺从地松开身旁姐姐们的手,乖巧坐到萧谓身旁,又拿起面前的糕点一股劲儿地给他喂食。
萧谓也不拒绝,她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嘴巴一张一合,一下就变成了仓鼠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唔……谢谢……苏怀玉你能不能……嗯……这个挺好吃的……你能不能继续回来做我的师傅……好吃,谢谢你……”
“小孩儿,吃完再跟我说话。”
苏怀玉看着他被女孩一个劲儿的投喂,暗地里给祢生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她的好徒弟。
“我有点吃不下了。”萧谓艰难咽下祢生递来的糕点,又看着不远处源源不断涌来的甜点,一边使着劲儿摆手,一边又不断接过祢生递来的糕点吃着。
“小哥哥,你要多吃点,你好瘦呀!”
结果那天他们俩什么也没说上,什么也没说清,萧谓揣着一肚子的甜点和问题回了家,而苏怀玉在他走后又在屋顶躺了一天。
祢生站在门口目送着屋里的姐妹远去,熟练地从一旁的大树上爬了上去,跳到了屋檐上,坐在苏怀玉身旁,捧着脸,看着不远处那豪华奢丽,灯火通明的高楼,那是黑夜的灯塔,彻夜不眠的袖云楼。
“你要回去教他吗?”
“我教不了他。”苏怀玉浑身沾着酒味,身旁堆着许多的酒罐子,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知道你不想跟他走,但是我也知道你其实很想跟他走。”祢生用手指沾了一点她罐里的酒,尝了一点,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好苦,好难喝,你平时就喝这个?”
“这是大人的味道,你怎么能懂?”苏怀玉又喝了一口,高深莫测地看着祢生:“古人那会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现在啊,怕是不用强说愁也能赋兴辞了。”
“……”
祢生看了他一眼,就像是再看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孩儿一样,包容地拍了拍她的背。
“少来。”苏怀玉嘴上这样说,却没有扫开那贴在自己背上的那只小手。
酒罐不知何时被她放到了一旁,转身躺了下去,咕噜噜地往下滑落,又被她的脚尖拦住往上抛去,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屋檐尖尖。
她躺在瓦片上,看着那天上的月亮,画着它移动的痕迹。
“我是那孩子的师傅。”
“可那个孩子和你不一样,我不能让他记着我,我也不能再记着他,不然未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苏怀玉说的话云里雾里的,可祢生总觉得她好像懂了些什么。
于是她也躺了下来,看着天上的云彩与月亮。
自那日后,萧谓时常出现在她们的院子周边,左右闲逛,常是逛到日落时分才回家去。
可他也是自那日后再没有见着过苏怀玉也没有见过祢生。
偶尔会见到几个那院里的女人从那里头探出头来看他,捂着帕子偷笑,有时候他会看到有的女人靠在墙边,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有的时候他甚至能看到有人大胆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在多次遇见后,从一开始的落荒而逃变到了后来的坦然自若。
可他还是没有再见到过苏怀玉和祢生。
直到一日。
那天他没有来她们的府附近。
祢生躲在屋檐后打量着来往的路人,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跳动的厉害,胸口处闷闷的,像堆了石头在上面,不好的预感,由内而外传了出来了。
她拉着旁边躺着喝酒的苏怀玉轻轻晃了晃。
“他没来。”
“没来最好,可能是放弃了罢……也有可能是被家里人抓回去了,毕竟哪有小孩儿天天跑外头来,不去干些正事,我要是他娘亲,早把他屁股抽烂了。”
苏怀玉看着是毫不关心,嘴上还说些风凉话,可心里却也隐隐有些预感,纠结片刻还是烦躁地起了身,拉着祢生往门外看。
“真没来啊?”
“真没来。”
“去看一眼吗?”
“去看一眼吧。”
两人对视一眼,观察了一番周围地势,齐齐飞落地面又一点脚尖跃起,在各家屋顶跳跃着,最终落在了这附近最高处那棵树上。
祢生被苏怀玉拎在手上,看着下头的景,仔细打量着。
“这边没有。”
“这下可难办了。”苏怀玉紧皱眉头,看着周围弯弯曲曲的胡同,到处都是死角。
难不成要回去和萧府的人说一声吗?
她纠结之际,突然听到祢生指着一处地方大喊了起来。
“苏怀玉,苏怀玉,我看到他了!他在那儿!”
那是一个胡同的拐角,在那规整的光暗的交接处有一个熟悉的布袋破开了形状。
苏怀玉不敢耽搁,脚尖一点就直冲向那儿飞去。
“怀素,你没事吧!”
两人落在他身旁,看着晕倒在地的萧谓使劲晃着他的身子,想把他叫起。
祢生看到他脑袋上似乎有一处的颜色与其他地方不同,头发也耷拉在那儿,于是她试着将手放上去。一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湿润。
“他的头,他的头。”
女孩惊吓地弹开了手。
那上头竟是在流血!
苏怀玉没有犹豫,一手背起萧谓,一手扛起祢生,马不停蹄地就往外冲去。
“走,去萧家。”
……
祢生和苏怀玉二人坐在柳棠屋,屋内点着是清淡却极富层次的熏香。
这熏香隐去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味,也拦住了外头的苦药味。
面前摆着些精致的茶点,周围站着几个侍女侍卫侍奉两人。
可这主家却是没有人在周围招待的。
所有人都去了萧谓的房间,而她们不能去。
想起方才那老夫人那急切却不得因为他们在不得不保持风度,做足了礼数和招待她才脚步急切地跑去,这般作态看的祢生心里打翻了料理台,五味杂陈。
“如果我们早一点去见他的话,是不是就……”
祢生看着不远处屋子里进出的人,满是内疚。
“两位小姐不必自责。”
旁侧的侍女是萧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她在来照看他们之前是被萧老夫人专门带去叮嘱了片刻才来的。
“老夫人说了,这次是少爷顽劣,就算是老爷和夫人回来也不会怪罪你们,你们能在第一时间将他带回萧府已是最明智的选择。”
苏怀玉待不下去了。
她已经被无限的自责淹没。
满脑子杂乱的线缠绕着,飞舞着,跳动着。
她决定离开这儿。
走前她又看向了那不远处。
最终她还是不忍,从袖口撕下一块布,将腰间的玉佩包裹进去,递与了那侍女。
“帮我给他吧,跟他说不用再来找我了。”
她们走了,雨淅沥沥地下了下来,她们没有撑伞,也没有躲雨,只是就着那雨回了她们的家。
在那之后,萧谓就真的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