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无杂念兴致高。去往铺子的路上,荀旸心情莫名地轻松,好像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虽然20两银子的缺口还没有着落,却挡不住荀旸心底、直往外涌的那股畅快和兴奋。
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走,荀旸今日却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好看,连巷子口卖炊饼的胡大爷脸上那颗痦子,这会儿瞅着都俊俏了不少!
“林郎,这个糖人怎么样,喜欢吗?”荀旸从路边摊子上拿起一支和合二仙的糖人,一脸笑嘻嘻地递到林靖面前。
糖人那琥珀色的饴糖丝,在阳光的勾勒下,透出柔润质感,细腻、神秘又迷人。甜食,就像那恰到好处的情话,总让人无法拒绝、欲罢不能。
“爷喜欢,我们就买!” 林靖点了头。
林靖接过眼前人递来的糖人。这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递给自己糖人的人。他正准备从荷包中掏钱,却被荀旸一把拦住,眼前人自己抢先付了银子:“付钱的事,让我来!快尝尝,这糖人甜不甜?”
看出眼前人眼里的期待,林靖朱唇轻启,轻轻咬了一口糖人。酥脆的糖丝在唇齿间瞬间炸开,声如碎玉、脆如裂冰,紧跟其后的,便是那如期而至的甜蜜。
“好吃!酥脆不腻!”荀旸也来了一大口,很是满意,“林郎如果喜欢,我们每天来买,如何?”
林靖未置可否,只是也取了一支糖人递给荀旸。
糖人摊主见二人吃得欢喜,笑着上来凑话:“两位爷喜欢这糖人,那是小老儿的福气!不过明日开始,这糖人摊儿要停上一阵,两位爷再来照顾生意,估计要到月底了。”
荀旸以为封路什么的,不让出摊做生意,便驻足闲聊了几句。原来是因为荀母提到的那宴饮斗胜之事。
这曲水流觞的雅宴之争,各家都要玩出花来了,比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后街赵大娘子为了在果品上胜出,看上了这摊主的手艺,专门高价请去家中住着,方便根据赵大娘子的具体要求,细细研制菜品、设计花样、调整口味。
听到这里,荀旸和林靖的目光,不约而同对视了。两人从彼此眼底,不谋而合地、找到了解决那个悬而未决难题的钥匙!
***
抓着一大把糖人,双脚还没踏进铺子的荀旸,就忙不迭地高声呼唤刘管家,说快快来,有要事相商!还保证刘管家听完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难得见荀旸和林靖喜笑颜开、满面春风的,刘管家便大致料到了是何事;这下腰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忙笑呵呵迎上来:“爷、哥儿!难道是那20两银子,有着落了?!”
“正是!”荀旸笑着,把带来的糖人在刘管家面前抖了抖。
刘管家跟着瞎乐,不过还是没明白这银子和糖人有什么关系,他带着开心的疑惑,看看荀旸,又看看林靖。
得到荀旸眼神的肯定和鼓励,林靖请刘管家等人坐下,娓娓说来:
镇上这宴饮之风正如火如荼,连街边卖糖人的都吃到红利了。弄冰室玻璃作为专门售卖杯碟碗盏的铺子,又岂能错过这绝佳机会?
这声势浩荡的宴饮争斗,求的是不同、比的是财力、拼的是品味、争的是面子,所以大家都不惜重金为掷,只为图个新巧。
《礼记》有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这宴饮之道,除了果腹品味,还承载着诸多其他功用。食物本身固然重要,若有食器与之相映成辉,岂不妙哉!
虽说各家有各家的绝招,但目前看来,他们也仅限在这菜品本身做足功夫。如果我们能从食器上助其一臂之力,那岂不是让他们如虎增翼、胜券稳操了?
刘管家和几个伙计,听得是两眼放光,忍不住直点头:“林哥儿说的是!可怎么个添翼法呢?是逐家逐户去售卖这玻璃杯盏么?”
“这糖人再不吃可就要化了,来来来,都赶紧吃掉!”荀旸挑了一支糖人给林靖,其他的全塞到刘管家手里,让他分给大家,然后接着刚才的问题说道:
“逐家逐户,那要售卖到什么时候去?咱现在缺的不就是时间么?刚才来的路上,我和林郎也商量过了。他们要的是标新立异。而眼下我们这些玻璃杯盏、都是按照固定模子烧制的。你家有了,我家再用,那岂不是彰显不出我的格调?所以呀,我们要帮他们量体裁衣、量身定制!”
“量身定制?”众人一脸不解,“如何量身定制呢?”
全场嚼糖人的碎裂声,瞬间停了。大家下意识地都屏住呼吸,在那等着答案,好像动作大些,就能把这绝世好主意给吓跑了。
荀旸弯着眼睛看林靖,这是想让他的林郎来说。林靖会意,他放下吃了一半的糖人,并用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巾帕,试了试嘴角:
“食物与食器的搭配原则,就在于相互映衬、合二为一。一道讲究的菜肴,口感、味道、其形、其色,都是大有文章的,若是使用统一的餐具,便埋没了它独有的精气神。既然一菜一味、一果一色,我们便主打一器一形,与之成配。”
“林郎,先润润口,慢慢讲。”荀旸端来一盏茶,递与林靖,眼底满是喜色,还带着一丝骄傲,向众人说道,“林郎就是咱们的全能军师!这种细致精巧的主意,还是得仰仗林郎的玲珑才思!”
林靖接过茶并道了谢,抿了几口,继续道:“这一器一形,说来也好理解。比如若是这道细果由莲子或藕粉制作而成,那我们将食器做成一片荷叶,果品错落于其上,岂不是更应景?再有,长河落日、漠上萧萧,以一块波纹平盘折出起伏延展之感,再搭上类似糖人工艺塑出的驼队等景。游子秋思之感,是不是就跃然眼前了。”
刘管家等人越听越觉得那些太太夫人们会喜欢,这“量身定制”的事也定能成,大家对林靖是大加赞赏、刮目相看。
众人起哄,把林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施礼:“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至于怎么来实现,就要指望爷、在座各位和窑里的师傅们了。”
荀旸让林靖不要谦虚,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了,郎唱夫随地道:“这玻璃料的可塑性,原本就强。林郎提到的什么荷叶、漠上风景等,都可以实现,我和师傅们完全可以应对。目前最大的难题不是技术,而是买主。”
谁说不是呢,万事具备,就差个出钱的!可瞄准哪一家,来当这第一个金主?
擒贼先擒王,从门户最高的开始!门户高,一则见过世面,有品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二则,家里阔绰,也出得上价。
听说前街王大娘子是这次活动的发起者,而这王大娘子的娘家,和琅琊王氏沾着不浅的关系,据传还一脉同宗。也正是因着琅琊王氏的这层关系,这次还会有一位神秘贵眷莅临。
所以王大娘子势必会铆足了劲,出尽这风头。有钱、有品位、有诉求,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大金主啊!就这么定了,瞄准这位王大娘子!
问题来了,怎么能和这王大娘子说上话呢?
刘管家又摆出了他那张苦瓜脸,称正因为娘家显赫,所以这王大娘子为人清高些。估计咱家老太太去,都未必能说得上话。
“正门行不通,那咱看看这角门呢?”一个伙计说,“刘管家,您堂弟刘五叔不是在他们家二门上当差么?一应采买都说得上话。拖他老人家给撺掇撺掇?”
刘管家一拍脑门:“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爷,我这就去找老五!”
说干就干!求人办事不能空手,荀旸让刘管家在账上支点银子,买几坛好酒拎着。
刘管家领命兴冲冲地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拎着几坛酒、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说王大娘子去庙里还愿了。今天是回不了话了。
能怎么办,等呗!说不定见着菩萨,这大娘子心里一高兴,就应了我们这一单。等明日再看。
谁知第二天,王大娘子又被其他事情拌住。
荀旸觉得不对,事情不会这么巧。干等不是办法。实在亲戚也没有实在利益管用!这次荀旸让刘管家空手去,见着刘五叔只留一句话,其他什么也别讲,直接转头回来。
刘管家照办了。
一个时辰后,王家来人了。还引着一乘小轿!
来人传话说,他家大娘子很是喜欢这个想法。还说能出这等巧思的,定是位不可多得的清雅小相公。高山流水遇知音,想单请这位小相公前去详聊食器的搭配。轿子已停在门外,小相公,请吧!
轿子抬走之后,荀旸越想越不对劲。
什么叫不可多得的小相公?什么叫高山流水遇知音?这不会是把唐僧亲手硬塞给妖精了吧?那还不得给吃干抹净了!不行,林郎自己去我不放心,我得跟着!
说着,荀旸几步追了出去。把他荀旸的夫郎,给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