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说完,“嗖”地一下把脸藏进被子里。
一米九的荀旸,风度翩翩、英姿飒爽。今日白天铺子里怒打无赖的那劲头,可真是骁勇又嚣张,拳拳到肉、脚脚放狠,阴差天兵来了,恨不得都能干翻几个!
从小看着荀旸长大的刘管家,现场看得直愣。
此前他家这位祖宗,也常在外惹事打架。可哪有像今日这般发狠动气?不管不顾得像着了魔!别几拳把那绣花枕头张潮给揍出个好歹!现下家里的情况,哪还赔得起?
刘管家见打得实在是凶,拼上他那把老骨头,忙招呼几个伙计死拉活拽地、费了半天劲,才把他家这位祖宗,从被揍得鼻青脸肿、连连跪地求饶的张潮身上拽下来。
战场上威武雄壮的荀旸,此刻因自己夫郎的一句“什么时候都可以”,紧张得躲在榻上蜷成一团。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兽,连滚带爬躲进洞穴,动也不敢动,双眼紧闭,只小心翼翼露出半只耳朵,听着外面动静。
屏风内的衣衫窸窣声,停了下来。来人似乎被荀旸的反应震惊到,原地站下了。
荀旸被子蒙住口鼻,呼吸变得湿重,不一会儿便憋闷起来,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死命保持这那紧张的防御状态,心中大声默念“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良久,衣衫窸窣之声重新响起。还好,是向里走去。荀旸听着林靖走回里间,不多时也躺下了。
这一夜荀旸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
第二日林靖醒来时,屏风外的榻上,早不见了荀旸。
林靖看着榻上那揉成一团的被子,轻轻摇摇头。也不知这位爷昨晚怎么睡的,被子都缠成了团,如一滩潮水,惊涛拍岸、浪波杂陈。
想起昨晚从屏风那侧听到的情形,林靖对荀旸的的反应很是不解。他对着这湾潮水愣了回神,弯腰将这一席波涛理平,手指刚被到被子内侧,却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波涛内侧是温热的,荀旸晨起留下的体温!
林靖坐在榻边,手里还扯着一个被角。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们,向来将胯*下征服的数量,作为谈资和炫耀资本。就算数量不多,也都会说大话、往多了编!张潮昨日是出于多大的恶意,才会说出那番话。这不只是当众揭荀旸的短,而是挑中别人死穴,专朝伤疤下刀。
荀旸虽臭名昭著,在外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张潮当众揭人床笫之私,真真小人也。这是要让荀旸在整个栖霞镇永远抬不起头。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那是恨意不到。好在爷出手了。不然自己都要上前狠狠扇那张潮一巴掌。爷昨天打在张潮那几拳,看着真解气。看来,打架,也并非全无是处。
林靖想到他的爷打架前,一把将自己护在身后,脸颊微微有些发烫。那从背后望去的宽宽的背膀,如此魁梧、如此孔武有力,让林靖心头掠过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
这份踏实就像温暖的光。
不知何时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林靖身上。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又将细细的剪影,印在凝脂般的面庞上。有光,就有奔头,生活就能亮堂。
林靖抬眸望了眼窗外,原来日头这么高了。
他赶紧收拾好,照例去荀母房中请了安。在荀母处得知荀旸早起去铺子里和刘管家议事了,还留下话,午后去窑中看料,晚饭也不用专门等他。
当然也听了荀母一番牢骚,他这个儿子此前是整日不务正业、所以不着家,谁知现在务正业了,也每天见不到个人。林靖做为身边人,要多体谅照顾着些。现在家境虽不如从前,家中供应短了谁,也不能短了荀旸的。
别说荀母了,和荀旸一起“务正业”的身边人,接下来也发现自己很难见到荀旸。林靖有些搞不懂,难道自己的爷在有意躲着自己?
***
昨日在店里闹腾了那一大场,荀旸要跟刘管家好好盘一盘究竟损失几何。
情况当然不容乐观。现在离张员外的三月之期,只剩一个月时间。根据当时约定,20两丧礼之资,加上20两预支款项,这40两是要如期、翻倍给到张员外,不然这荀家老宅就要抵给张家。
刘管家的脸,又愁成了苦瓜。刘管家拿着账簿,拨着算盘珠,将店内经营明细,一一展示给荀旸:
“根据近来玻璃的售卖情况,满打满算,原本是够的。可昨天闹那一场,起码折进去5两银子的本金,再停业整顿个几天,前后差不多要折损20两银子。”
20两!这对还没站稳脚跟的玻璃铺子而言,昨儿个这一架的成本,委实有点高啊!荀旸心下也是一紧,手指不紧不慢地轻敲着桌子:“现在账上有多少钱,截至三月之期,接下来还有哪些必要支出?”
刘管家食指沾了下唾沫,迎着光翻看着账簿本子:“目前账面上有40两银子,接下来这一个多月,正常营收会有35两左右,但店内重新装修的银子、采买玻璃原料的银子、还有师傅们的日常工钱,怎么也要留够15两银子,这里外里一酸,还差着20两啊!爷,咱还是得想想招儿。”
“一个月营收,只有35两么?”甩手掌柜荀旸,问出了一个好问题。
刘管家无奈地点点头:“铺子刚开那几日,因这玻璃新奇,大家没见过,所以都来看看热闹。等热乎劲一过,人就少了。爷往铺子里看看,是不是人流远不如前些日子。”
见荀旸没吭声,刘管家走到荀旸跟前,压低声音:“爷,这二十两的亏空,要么让那张潮也赔些呢?毕竟昨天这架……他也参与打了。”
刘管家这话真没错。架,张潮确实参与了,但他是被打的那一个!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腿儿还差点被打折。
张潮那小子,人脏,心也脏。用了他的银子,指定会倒大霉。张潮的钱,晦气,碰不得!
荀旸态度坚定地回绝了刘管家的提议。
此时冷静下来的荀旸,看着满地狼藉的铺子,心想,还好打了昨天那一架,不然张潮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有那几下黑虎掏心,打得真爽。说我就说我,带上林郎,简直罪大恶极。真应该多来几下,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一顿复盘下来,荀旸还是觉得昨天那一架,打轻了,便宜了张潮那小子!钱可以再赚,人不打,错过机会,就不好再打了!
可这钱,到底该怎么赚呢?
“刘管家,喝了这盏茶,我们去后仓清点一下库存。近来销量好的,就让窑上多烧制一些。其他赚钱的门路,容我再想想。”
这里荀旸刚放下茶盏,正准备去后仓,抬眼看到林靖从门口走了进来。
“爷早起出门匆忙,这荷包忘记拿了。我给爷戴上。”林靖走近将手里的荷包,准备往荀旸蹀躞带上系。
荀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那个……不用了,出门前觉得碍事,就没带。”
林靖愣了下,他手持荷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里面新加了几颗含香圆,太太特意让我带给爷。”
荀旸咳嗽了一声,故意躲开林靖的目光:“好吧,放桌上吧,稍后我自己戴。”
怎么,还搞夫夫当众授受不亲?林靖不明白他的爷为何这样别扭起来。
自打林靖进门起,荀旸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林靖。这故意躲避得有些过了头,连店内伙计都看出来了,一个个纷纷躲开。
屋内出现了片刻尴尬的沉默。
也许想打碎眼前的尴尬,荀旸不知从哪拿起一把扇子,呼拉哗啦扇起来,额前头发乱飞,眼看火星子都要给扇出来了。
林靖道:“爷如果热的话,我让人准备点冰雪冷元子。”
方才还没这么热,林靖一讲话,荀旸这心里就火烧火燎似的,满脑子都是昨晚林靖的那句“如果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扇都扇不走。嗐!真是中了邪了!
荀旸正眼也不敢看林靖一下,只顾低头狂摇那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起身、抬脚就往外走:“不必了,我想起窑里还有些事,你们忙你们的!”
刘管家一脸懵,忙踱着小碎步跟到门前,追着荀旸的背影问道:“爷,咱不去清点后仓了吗?”
荀旸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明天吧。”
见他的爷,几步就没了影子,刘管家慢慢折回来,嘀咕着:“不对呀,今天窑里清理窑灰,午后歇业半晌,爷这会子去窑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啊。”
林靖默默将荀旸落下的荷包及那把扇子收好:“估计还有其他事情,让爷去吧。”
不管多大风浪,林靖总能一脸风轻云淡地平和应对,这一点就很好,不像那位爷,做事冲动、冒冒失失。刘管家摇摇头,刚才还好好的,他也不清楚,这位爷这会子突然抽的什么疯。
接连几天,荀旸都是这样别别扭扭的,尤其林靖在场时,荀旸的行为举止就更怪了。慌慌张张、脸红心跳不说,还总找理由逃掉。众人都道他是为了那20两银子没有着落,心里着急。
只有林靖这个身边人,每晚回房,都像是在经历一场大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