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李纵情的师父曾在靠河边的悬崖上开凿了一处石室,石室内的墙壁上悬挂着幽暗的青灯,像是曾沉睡的鬼睁开了双眼。穿过长廊,常有凄寒入骨的寒风拂面而来,而最里侧却有一潭暖池,冷热交替间,暖池上常年热气蒸腾,如同闯入了蓬莱仙境,暖池处温软而光滑,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人形的凹糟,人若是靠上那凹槽,便会感到有源源不断的热气自泉内升腾而起,飘飘渺渺,浑身的筋脉都如同被疏通了。
如今的石室,却是不同于往日,颇有些焕然一新的味道。
除了尘,扫了灰,像是新嫁娘洗净了眉眼,正在等待着夫君。
虽然幽暗,但是挂了不少深红的灯笼,地上数百盏烛火在中心环绕为一只心形,星星点点的烛火被风携起,不断跳跃着,光影拉得很长。
床上换置成了大红色的床絮。
丑陋而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挂着红绸,被岩缝里渗出的水染湿了,啪嗒啪嗒向下滴着水。
红绸旁边贴着原本寻常人家贴在窗上的剪纸,烛火拖拽的光影忽明忽暗,他仔细一看,才辨认出墙上的原来是“囍”字。
这阴森的石室说用来放棺材都不为过,竟然是布置成了洞房烛花夜的婚房?!
李纵情叫他来,就是为了让他看这些东西?
二人风尘仆仆地在青鸾鸟背上飞驰了一路,躲过了无数的刀光剑影,甩掉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崔焐。
无论他怎么逼问李纵情,那人都摇头,说到了石室再告诉他。
萧随云环顾完四周,掩下面上的震惊,“说吧,我阿姐如今身处何处?”
李纵情但笑不语,一步一步逼近他。
门外的青鸾鸟似乎发现了什么,高亢激昂地仰天长啸,不知衔着何物想闯入石室。
李纵情皱眉,挥袖间那两扇石门倏地关上了。
青鸾震天动地撞击在石门上,柔软的鸟头被撞扁了,翅膀卸了力,滑溜溜地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气得它愤怒不堪地操起鸟语,在门外吭骂起来。
“想知道你阿姐身在何处吗?”
萧随云呆滞在了原地——李纵情亲昵地吻着他的下颚,湿润的吻流连在他的唇上,含含糊糊道“你乖一些,我便告诉你他在何处。”
他捏起他的脖子,面容阴翳,“你说不说?”
李纵情定定看着他,不语。
“李纵情,你纵然恨我厌我,又想将我炼化成你的鼎炉。可…可阿姐她是无辜的,为何要将她牵扯入我们之间的纠葛里!”
“若是你伤及阿姐的一丝一毫,我都不会放过你的,李仙尊。”
那“李仙尊”二字,在萧随云口中念起来更像是咬牙切齿,似乎想咬下他的肉咀嚼一般。
李纵情原本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难道地被抹上了脂粉,唇上的胭脂殷红如血,明媚鲜妍的装扮。可听闻此言后垂下头,露出了一截纤长的脖子。
他的瞳色很浅,像是夜空里闪烁的琉璃,在睫羽的遮掩下,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明明是他绑架了自己的阿姐,如今又做出这么一番受委屈的样子做什么!
空中倏地出现了一枚水月镜,镜中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用饭,菜肴丰富,看着色香味俱全,热气腾腾,身旁还有几个小仙使陪她一同坐着,几名女子相谈甚欢。
萧随云难以置信:“阿姐?”
那女子这才看见他,疑惑道:“随云,你这是在何处?怎么四周黑漆漆的?”
萧随云下意识将李纵情挤出镜外,“嗯,原本几日后便要回来了,山里下了雨,于是找了个山洞避雨。”
二人没说几句,水月镜便被李纵情切断了。
他松了口气,阿姐无事便好。
石门关闭后,室内昏暗不堪,只能借着石壁上的灯与脚下的烛火小小翼翼行走。
萧随云想出去,但是那石门坚固无比,连先前恼怒的青鸾梗着脖子凿了许久都不曾凿出一个洞,跟莫提他赤手空拳一人了。
他问李纵情何时能放他出去,李纵情说什么时候他让自己得偿所愿了,就什么时候放他出去。
说完后便坐在床边望着地上那摆放成心形的烛火发呆。
简直疯了!
他怎么知道他的愿是什么!
萧随云真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连眼睛一眨不眨,毫无生机的眼神,宛如在凝视着一潭死水。
整得他心里发毛。
适才他就着凉水吃了几块桌上的糕点,冰冰凉凉的,虽然难吃,但是也能饱腹。
夜里,他计量着时辰,该是入睡的时候了。
吃饱了,先睡觉。
他的精力已经耗费了不少了,修整一下才能再陪这个疯子折腾。
耗着呗。
总不可能他会将自己关一辈子。
石室内简陋,不过床上的被絮还是整洁的,柔软舒适,床边还有一草垛,铺着几层厚厚的干草,松松软软的。
他自然而然地仰躺在草堆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作枕头,闭眼休息。
李纵情不知跑到何处去沐浴了,也不擦拭头发,幽灵一般站着萧随云的草垛上,水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脸上。
他的身上有一种甜腻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萧随云的鼻间。
萧随云一抹脸,“下雨了?”
“你沐浴了怎么也不擦拭头发?水将草堆都打湿了……”
李纵情:“不用擦的。”
话毕便躺回床上,蒙着被子严实地盖住了湿漉漉的长发。
李纵情滴在他脸上的水变得冰凉,他用袖子一抹脸,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心里很不自在。
他一想到还有人沐浴后连头发都不擦拭就缩在被子里睡觉了,就浑身像长满了小虫子,怎么都睡不安宁。
他竭力劝说自己——湿漉漉的长发蒙在被子里容易着凉。
着凉了他就会发烧。
发烧了脑子不清醒。
脑子要是烧坏了,石门就打不开了,自己与他怕是得死在里面。
萧随云吸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踱至李纵情的床边,掀开了被子,将人捞了起来。
李纵情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温顺地背对着他,递上了早已备好的锦帕。
萧随云气得咬牙。
他先用干燥的帕子蒙在湿漉漉的长发上,吸干了水,再拧干了帕子,自上而下轻柔地擦拭着长发。
一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非常熟稔,连他自己都惊诧不已。
李纵情忽然开口:“你在幻境中就是这样擦我的头发的。”
萧随云:“幻境?”
李纵情:“你不记得了吗?”
萧随云:“都忘记了。”
李纵情不语,萧随云撩起他一侧的长发,试图搭在肩上,而他的里衣衣襟竟是如此宽敞,随意拉扯间,便滑落至肩下,露出一截雪白而圆润的肩头。
他自己丝毫不在意。
萧随云看不下去,提起那滑落而下的衣裳,掩盖住了裸露的肩。
李纵情:“你变化真大。”
萧随云:“?”
李纵情:“幻境中你为了擦拭头发时,总是像饿狼一般扑上来,剥掉肩上的衣裳,狠狠地咬下,不啃上几口不肯罢休。”
简直匪夷所思。
萧随云一摸,他那肩上果然还有几个未曾消退的牙印呢。
李纵情:“如今也算是众叛亲离了,你劫了婚,天下人不知如何在背后议论你我。”
萧随云:“还不是由于你绑了我阿姐!”
李纵情转身,柔软的红色被絮由于他的动作又被多压出了几条褶皱,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鼻尖几乎相触,
“是吗?”
“真的仅仅是由于我绑了你阿姐?”
萧随云看着他不断颤动的睫毛,心底竟蓦然一窒。
不就是由于他绑了自己的阿姐吗,不然他才不会在意这个疯子与哪只阿猫阿狗结契!
他脖子一梗,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这样啊。”李纵情点了点头。
萧随云挣脱开他,将锦帕往他怀中一抛,忙不迭地躺回他的草垛上,继续眯上了眼。
——李纵情身上抹了香膏,入鼻芬芳无比,香膏不知掺杂了何种仙草,凑近了闻竟又有令人头晕目眩的作用。
他还是老实睡觉比较好。
再也不操那空闲心了。
睡觉。
石室内虽然白日还有渗透而入的风,一旦到了夜里,他睡眼惺忪间竟然觉得闷热无比,翻来覆去,热得脖颈间都出了汗。
好热。
心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啃食着他的五脏六腑,燥热顺着此延伸着。
一阵天翻地覆,身下梗着腰的草堆似乎被人换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舒适而温暖的被絮,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间。
他艰难地睁开眼,竟是再一次被李纵情束缚住了手脚。
李纵情轻轻拍他的脸,手指冰凉,像是一只湿漉漉的蛇尾滑过脸颊,
“你很不乖,我为了救你险些连命都没了,你却还妄想着同李小满私奔。”
萧随云挣扎:“你又给我下了什么毒?”
李纵情阴恻恻一笑,“适才桌上的糕点与茶水便是为云云备下的,我看见云云吃得可开心了。”
萧随云恼怒道:“你一早就计谋好了?”
“是啊,这是对你的惩罚,犯了错就得受罚。”他的气息轻轻地拂过萧随云的耳畔,又黏又轻柔,“你现在很难受吧?”
“是不是很胀很肿很想发泄?”
李纵情才触上,萧随云便倏地一颤。
“别急,合欢蛊才开始起效呢。你后来会更煎熬,更难受,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
“我不会解开绳子,也不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