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们窃窃私语,提着食篮避开她,眼神却是藏不住的鄙夷。
越轻轻一晚上睡不好,眼底乌青。
临别之时,生母的话萦绕耳畔。
“我是没脸回韩府求施舍了,只能靠自己卖唱替夫君还债。”
“你呢?”
“既然你爹和后娘不管你,你就好自为之。”
“多讨了老太太欢心,将来就能嫁个好的,但千万记住要当正妻,别像你我当年一样被骗了,给人当妾呢。”
越轻轻拼命摇头,拽着生母的手,低声恳求。
“娘!你别卖唱了!”
“我能刺绣!我攒钱给你!”
生母却是摇了摇头,微笑着说,“明日也不知又是去哪里卖唱了,你都未必能找到我呢。”
“权当没见过我罢。”
“不然回去又该被说了。若韩府的人问起来,你只说认错了。”
此刻。
越轻轻低头匆匆走过长廊,绕过角楼,穿过前厅,来到老太太厢房中。
她怯生生请安。
声音宛如蚊蛻。
一头银丝挽髻的老太太,一见这个沾亲带故的外孙女,就忍不住皱眉。
“怎么畏畏缩缩的样子,请安都请得没个样子!”
越轻轻被训斥了,只好湿了一双水眸,又要规规矩矩俯下身,重新行礼。
却被老太太颇为不耐烦,挥手打断。
“罢了。”
“别折腾了。”
老太太皱眉,一脸菊花皱纹,声音浑浊带着怒意,问她。
“你娘又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还是整个韩府私底下传,明日是不是该整个京城传了?”
“说我韩府的孩子,居然沦落到外头唱戏了?”
啪嗒一声。
重重拍桌。
檀香手串砸在桌角,居然直接砸飞。
“哎呀呀。”
“这可是老太太戴了好多年的沉香檀木佛珠串呢。”
“这丫头和她娘一样,是个晦气的。”
“一来就惹事!”
韩冰蕊的母亲,韩二夫人一边指挥小丫鬟捡起滚落一地的珠子,一边没好气说起来。
韩家长房,夫妻皆亡。
只剩一个嫡孙,韩清零。
韩家二房,娶了将军府的嫡女。
也就是韩二夫人。
如今也是她在掌家。
为了不让韩府财产外落,从小长房嫡孙就与二房嫡女定了亲。
也因此。
韩二夫人稳坐泰山,就算将来韩世子成亲,这韩府执掌中馈的权利,依然在她手上。
“……回禀老太太,我也疑心,特意留下细细问了,才知只是长得颇为想像罢了。”
“……并非家母。”
越轻轻违心说着,每一个字都咬着舌尖血滴,仿佛生生要将心上划口子来。
多么。
无用。
居然还要靠背弃生母,来维护所谓的韩府清誉。
“你呢?”
“要不是这么一出,倒也快忘了府中还养着你这么一个糟心玩意儿。”
“你爹和你继母是咋回事?”
“不想来接你回去了呢?”
韩二夫人煞有其事抬了抬下颌,指着她鼻子尖就是一顿数落,把老太太不好直接开口问的话,她来做个恶人,一块儿问了。
越轻轻咬着下唇,屈膝跪下,磕了一个头,声音幽幽说。
“……外孙女不孝,写了数封家书,却总被继母推三阻四。”
“……如今家道中落,爹爹总说要供弟弟念书,我若回去,怕是多一份口粮也是没有的了。”
“……我如今寄居外祖母家,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我……”
她哽咽着。
却不能真的开口说“那就让我自生自灭罢”——
岂非是明晃晃威胁了?
她什么身份?就算死也是默默自己寻个角落了断,哪能当着众人的面,还拿上台面来说呢?
韩二夫人听到这一番声泪俱下的陈述,却并不买账,只瞥了她一眼,凉凉说一句。
“你这一声外祖母,也是喊得勉勉强强的。”
“你娘是妾室所生,也是我们老太太宅心仁厚,才照拂你们妾室这一房。”
“如今你既然不被家里待见,我们也不会真的赶你回去。但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别同你那眼皮子浅的娘一伙儿,再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老太太咳嗽一声,等韩二夫人把难听话都说够了,才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口齿沉重说。
“哎。你娘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又是卖唱,又是改嫁的,我们呢,也闹不明白。”
“韩府自然是不会赶你走的,你年纪也到了,到时候公账上出点银子,我私房体己钱再凑点,给你一份嫁妆。”
“你且安分守己,虽然你娘是妾室,你不可学那些放浪形骸的腔调。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才好。”
这话。
就差没指着她脑门说,别和你娘一样成个妖艳下贱玩意儿。
越轻轻几乎能听到喉咙口血腥涌上来的声音,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磕下头来,啜泣着回应。
“……多谢老太太,多谢二太太。”
“……轻轻知错。”
错?
她也不晓得哪里错了,但整个厢房一双双眼睛盯着,仿佛就在等她这一句认错。
“这就对了。”
“我这阵子正好闲下来,亲自替你挑一挑。”
“你若不嫌弃那些平民子弟呢,就能当个正妻。若心气高,非要嫁个好门第呢,就委屈下做个妾。”
“你自己看呢?”
韩二夫人眉眼凌厉,脸上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口吻仿佛嫌弃一块脏了的抹布,只想着如何挑一个垃圾桶扔了才好。
“……轻轻无福,能得寒门夫君就很好了。”
“……不敢高攀门第。”
越轻轻缓缓抬眸,却是眼神清亮,一字一句说。
等老太太嫌乏了,挥挥手让越轻轻退下时,她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响起议论声。
是三夫人的细细嗓音。
“总算有自知之明,晓得高门大户是配不上的。”
“要不然二姐你替她挑,她这种尴尬身份,生母与外祖母皆是贱妾,难道轮到她了,还能当个贵妾不成?”
“二姐你去说媒,都不好意思开口呢。”
韩二夫人清冷刺耳的声音跟着响起。
“贵妾?就她也配?”
“贵妾好歹也是嫡女才行。”
“天生长了一张妖冶妩媚的脸,谁娶了不喊一声祸水?怕不是家里兄弟见了,都要打起来呢。”
后面。
越发粗俗不堪。
笑声却越来越大。
越轻轻加快脚步,疾速离去。
身上却是越来越软,额头滚烫,仿佛烧灼。
呀。
糟了。
似乎真的要发烧了。